那只眼是小孩子独有的黑白分明,还没有因经历太多世事而变得昏黄而浑浊,可是在饶朗看来,那只眼像画册上那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尽是血红的。
雷,才是饶朗关于那个下午和以后的记忆拼图中,所残缺的那最后一块,
对于雷的本能的深深畏惧,让饶朗的记忆出于自我保护,完全忘记了他有这样的一位堂哥。
如果是这样,故事的每一个细节当真便会如拼图一般,严丝合缝的合并上了。饶朗也并不会疑惑,为什么雷一定要亲自动手杀了饶峻——其实按饶峻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且不说他活着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雷只要耐心的稍微等上一等,相信不出几年,饶峻自己也就会一命呜呼了,并不需要劳烦雷动手。
可是雷是一定会亲手杀了饶峻的。这是他心里最深层次的需要。
那个必须亲手杀死饶峻的原因,藏在雷嗜血的本能里,藏在雷深深的仇恨里。
藏在那样一个下午,深深惊骇了饶朗、让饶朗本能选择忘却的狂喜眼神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中最痛苦的记忆是什么?
☆、第70章
好像一切都理清楚了,在饶朗的头脑中,每一个记忆碎片都好似变成了拼图的一个小块、能够一丝不差的扣在一起,如果自己是在写一部推理小说的话,好像故事主线的逻辑闭环也已经完成、挑不出一点的毛病。那么,自己可以开口告诉面前急着回家看比赛的警察、告诉全世界,其实这个关于凶杀的故事真相就是这样吗?
饶朗很想。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
直到这时,就算自己看似聪明的理清了每一条线索,但是饶朗发觉自己心里那一种本能的不安,那种脊背一阵阵发凉的感觉,始终没有半分退去。在这种极度的惊骇之中,饶朗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反倒是笑了——到了这会儿,他几乎有点佩服雷了。雷就那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只用了两次潜入自己的房间、其中第二次就直接引爆了人命关天的这么大一件事,对着自己所说的话极少、不过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语气也是轻轻的、至为平淡的。可是,雷给饶朗带来的,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不止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件案子,而是恐怕会一直不停的蔓延,像那可以随着空气传播、遭人痛恨却又令人毫无办法的病菌一样,覆盖了饶朗后半生所有的时光。
真厉害啊,雷。
饶朗忍不住在心里慨叹着。
带来这样杀伤力级别的伤害,到底是精心策划,还是无意为之?可是无论如何,无论是通过理性一步步完美而不出一丝差错的布局,还是通过感性的本能即兴发挥、在面对饶朗时依据他的反应即时说出了那样的几句话,毫无疑问的是,雷,都是一个天生的恶魔无疑了。
这样蛊惑人心的能力,是恶魔的天赋。
因为,饶朗这样坐在这里,看似好好的、坐在一个普通的警局房间之中,其实这时他已发现,他的记忆和内心已经完全是支离破碎的了——雷用了简单的两次出现,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摧毁的是饶朗相信这个世界、甚至相信他自己记忆的能力。
饶朗后背发凉的坐在警察的对面,他能看出那个警察快点搞定了案子、快点打卡下班的急切,可是他真的没有勇气开口来配合他的这样一种急切,因为他的心里即便构架了这样一个逻辑完整的故事,仍然是半点底也没有:没错,如果能确保自己的记忆是真实无疑的,那么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自己所推论的那样,可是——
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准确无误的吗?
连饶朗自己都不知道了。
伴随着雷的两次出现,每一次,都给饶朗相信自己记忆的能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第一次,雷的突然出现让饶朗知道了,虽然自己在那个下午的确遭遇了那样一种在自己的人生中不会出现第二次的不安,可自己不单单是自己潜意识里推测的那样一个受害者,正相反,自己也是那手持着尖刀挥向对面的凶手,自己也是那样一个暴力嗜血的恶魔。
第二次,雷直接把还活着的饶峻带到了自己的面前,让自己一直以来笃信无疑的、那饶峻早已死去的记忆,一下子被击得粉碎。又通过雷不知是精心布局还是无意的提点,饶朗再一次改写了自己的记忆——原来那个下午的往事,并非只有身为当事人的饶峻和饶朗知道,那没有闭合严实的窗帘外还藏着另一只眼,狂喜的注视着这猥琐继而血腥的一幕。那只眼的主人,正是雷无疑。
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准确的么?真的能还原事实的真相么?
还是……一切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之上,又经过了自己的美化和篡改?
饶朗动摇了。
他想到自己成年之后,伴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益严重的心理疾病,会不会这些症状已经开始侵入、影响自己的大脑,影响自己对事实的认知?
他又想到那一个他本不愿回忆、只想本能逃避的下午,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小小的自己是怎样挥刀拼尽全力刺向对面,好像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明天、好像这就是放出了一切凶神恶煞的世界末日修罗场,在觉得对面的人身体里奔涌而出的番茄酱溅到了自己的脸上,凉凉的、甜甜的——饶朗坐在警局里,发现自己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他不再确定那时小小的自己,感受到这样一丝丝的甜意,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并非迷惘,而是带着愉悦的笑意,甚至眼底里也藏着狂喜呢?
藏着和窗外那一只偷窥的恶鬼般通红的瞳仁之中,一样的狂喜。
藏着和天生恶魔雷眼中,一样的狂喜。
那么……自己也有可能,是这样天生的一只恶魔了?
本来终于清晰的记忆,一幕幕又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就好像小时候为了跟那一直冷漠的妈妈稍微能够亲近一些,尚不懂得自尊和自持为何物的自己一直赖在妈妈做饭的厨房里不肯走,不知为什么饶朗印象很深刻,那一天是一个冷冷的雨天,不是寒冬、但是走在外面的街道却几乎能从口中哈出白气来的那种,妈妈那天做的是什么呢?是热热的萝卜汤吧,腾腾的热气就不断熬煮着的锅里升起来,扑在那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凉凉的窗户上,那窗户上很快就蒙了一层白白的雾气,如果想要透过这样的窗子去看外面的世界、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模糊起来了。小小的饶朗看得有趣,想起冬天时因为教室里人多、温度要高一些,窗子也总会蒙上一层这样的雾气,调皮的男孩子们总会拿手指在窗子上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比如长着角的怪兽、或者哪位老师的恶搞画像。饶朗面对着厨房里蒙了雾气的窗子,一时兴起,也冲着窗子伸出一根手指去,想着画一张妈妈的脸应该不错吧?妈妈长得那么好看,虽然她总是不笑的,也比其他同学的妈妈还要好看得多。可是饶朗的手指还没有来得及靠近窗户,就被妈妈一巴掌给打了回来,妈妈开口说话的语气比那一天窗外冷冷下着的雨还要冰凉:“不要在这儿添乱。滚出去。”那样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切断了饶朗想要跟冷漠的她变得稍亲近一些的最后一丝机会,小饶朗离开厨房前仍是恋恋不舍的望了最后一眼,妈妈那好看的背影正映在那因温暖雾气变得模糊的窗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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