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说完这句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离,始终挺得直直的腰背塌了下去,她有气无力的问:“你姓什么呢?”
中年男人杨肃读懂了小姑娘的肢体语言,他脸上闪过一抹微笑,说:“我姓国,他姓民。”杨肃把他和那个年轻人的“姓”交代一声。
杨肃此番奉上峰的命令来奉天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他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守护百姓是他的本分,可是这一路上他和杨恭也没少受到来自同胞的冷遇,好一点的发现他们是南边来人后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拖累自己;更有那差劲的甚至想偷偷向日本高密换取赏金。他们一路躲藏好容易才平安抵达奉天。
他和杨恭先在城外调查敌军部署情况,紧接着下一步就应该进城,重点是寻找和记录城内的日军驻地、军火库和银行,可是奉天日本守军盘查严格,两人在城外转悠小半个月也没有找到一个安稳进城不引人注目的办法,直到日前遇见一个残疾退役的东北军战士,知道奉天生药张家有个小姑娘每月出城一趟去家庙上香,两人这才打上张静娴的主意。没想到张静娴年纪虽小却明白事理,虽有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与他们遇见之前的人相比,不知道是该说眼前这个小姑娘胆子大呢还是该敬佩她一片爱国之心。
就这样,张静娴第二天回城时身边多了两个人。小丫头玉函见到陌生人心中好奇,刚想发问就被张静娴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张静娴对独眼老张交代了几句,说杨肃和杨恭两人是她本家的小叔叔,一起搭车进城办点事。老张点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管吆喝着牲口套车。可惜沉默不是他一贯风格,张静娴从老张的沉默中知道他不同意。
张静娴带着玉函和杨肃坐在车里,杨恭则和老张一左一右坐在车辕子上。
张静娴第一次和陌生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且还是在车厢这种狭窄逼仄的空间。虽然旁边有个玉函,但是小丫头年纪还小什么事也不懂,只管自己掀帘子往外瞧风景,哪里知道自己的小主人此刻心如潮涌。
杨肃年纪差不多比张静娴大一轮,在女人这方面说他阅历丰富一点都不为过。此刻他只稍微看两眼就知道张静娴表面上镇定其实心中紧张羞怯。这一路到城门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干坐着。杨肃清了清嗓子,开始主动与张静娴说话。
杨肃问一句,张静娴就回答一句,不过她也留了心眼儿,不是什么话都说,只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两句,间或假装不在意的悄悄看一眼杨肃。假如杨肃的视线没有看她,张静娴就会加深这一眼;假如杨肃刚好也在看她,张静娴就会摆出她大家闺秀的派头来,像个成年女士一样含蓄的点点头,仿佛刚才她真的只是无意间看了他一眼。
就这样,张静娴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在马蹄“得得”声中逐渐接近奉天城东大门。
玉函提醒道:“小姐,要进城了。”
张静娴心里一紧。
杨肃掀开帘子往前方看了一眼,放下车帘后安抚张静娴说:“没事。”
张静娴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你到奉天来,家里人不担心吗?”
杨肃看了她一眼,会意的一笑,说:“我走之前已经告诉妻子了。她负责照顾家,我负责在外面奔波。”
张静娴的心沉了下去。其实这也是多余一问。张家大房二房的几个男孩子才刚过十六岁就被安排了通房丫头,何况“国先生”看年纪差不多三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没成亲?
张静娴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马车距离奉天城门不到半里地时老张停了车,他跳下地隔着车帘问张静娴:“七小姐,前面就是城门了,国先生他们可以下车了。”
张静娴和杨肃俱是一愣,杨恭却已经不干了,他也跳下车压低着嗓子生气的说:“什么叫可以下车了?你不带我们进城,我们怎么进去?”
老张无所谓的说:“该怎么进去就怎么进去。”
车厢里,杨肃看了张静娴一眼。无需言语,眼神已经表达了他的恳请。
张静娴稍微掀开车帘,先是看了看左右往来的行人,然后小声对老张说:“车把式,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咱们张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老张使劲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的念叨:“老太太生前就是这么教你的?”扭身推开杨恭,一巴掌抽在马屁股上喝道:“还不赶紧走!”
马儿无辜挨了一巴掌立刻抬腿往前窜了一步,带动得车厢也紧跟着往前蹿了一下。张静娴身体不稳一下子往后倒去。杨肃连忙伸手接住她。他是倒座所以不受影响。
张静娴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有肢体上的接触,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赶紧坐好。胳膊上被杨肃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烫了一下,可是为何头顶也麻酥酥的?张静娴小心翼翼的抬眼,刚好碰上杨肃似笑非笑的视线,那两道视线仿佛带着热度正落在她低着的头顶上。
玉函年纪小没那么多想法,拉开车帘冲老张大喊。越接近城门人越多,不管是老张还是被颠簸的杨恭都没有接她的话茬。
等到能听见日本兵叽哩哇啦的声音时,车内车外四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杨肃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腰间长袍下的勃朗宁。发现张静娴也顺着他的动作看过来,就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别怕,我们两个人四支枪护住你们的安全应该没问题。”
张静娴没说话。
“枪”这个字眼儿却戳中了胆小怕事的玉函的神经,小丫头早就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是大大的有问题。她一把攥住张静娴的胳膊想要给小姐提个醒,张静娴已经先她一步把她搂过来并用手堵住她的嘴,同时小声威胁到:“不许乱说!否则把你嫁给老张做老婆!”
玉函眨眨眼睛看着张静娴,甚至不用想象老张的样子,因为他就坐在车辕子上。玉函不得不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张静娴松开手坐好,趁机对玉函说:“等会儿检查的时候,你跟日本人说国大哥是咱们药铺新请的掌柜,杨恭是伙计。”
玉函瞥了一眼对面的杨肃,不满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嘟囔道:“咱们府里到底是有多少人要嫁给老张?!前天还说要把三姑娘的小燕儿嫁给老张呢!”
杨肃听了小丫头的话笑着看了张静娴一眼,张静娴不好意思的还了一个微笑。
没办法,张家人从大老爷开始到底下洒扫的仆妇,都喜欢用独眼老张吓唬小姑娘。严格来讲,独眼老张才是张宅最受欢迎的男人,他平均每天都要被迫娶一到两个老婆。
车外,最受欢迎的男人老张拉了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城门前。背后斜挎着刺刀□□的日本兵对着车子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玉函连忙把日本人的话翻译给张静娴听:“小姐,让打开帘子接受检查。”
张静娴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让日本兵看清她和玉函的脸,杨肃则紧贴着半扇车门露出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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