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函探出半个身体到车外,对日本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杨肃和张静娴不懂日文,但是张静娴听见玉函提到了张静慧的名字。加上她平均每个月都要出城一次,次次都是用接送张静慧进出日本大佐家的马车,守城卫兵对马车和张静娴主仆已经熟悉。但是今天车里还多出来一个人,卫兵问玉函车里的男人是谁。玉函指着杨肃叽里呱啦又是一顿说。
杨肃适时对日本兵欠了欠身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空你气哇”
大概长得好的人确实有优势,日本兵看了看杨肃,居然就这么挥手放行了。
老张赶紧吆喝一声“驾”,把马车赶进了奉天城门。进了城门后迅速拐向附近一个破败的小胡同。
解放前的奉天城接连遭受战火,人口数量下降极快。虽然有日本移民仍然远远不如战前。加上城门附近是非多,正经想要过日子的人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置宅,所以那些死了屋主空出来的房子就继续空着,就这样形成了好几条死寂的胡同。老张勒住马车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被战火破坏后遗弃的地方。
杨肃对张静娴说:“多谢七小姐仗义援助,国某和小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静娴紧抿着嘴低头看着车厢地面,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她听见了。
既然知道你我不同路,此生可能再也不见,那就少见一眼吧。少看一眼,日后的怀念就少一点。
杨肃起身准备下车,掀开帘子的时候忽然顿了顿,他从衣襟里掏出自己的怀表,解下来轻轻放在张静娴身旁的凳子上,然后才一伸腿跳下马车。
待杨肃离开车厢后张静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拿起凳子上的怀表感受到表身残留的体温,心中怅然若失。
杨肃跳下马车,杨恭走过来与他汇合。两人正准备离开,突然从右侧一排破房子里钻出来一个人,独眼老张一瞧暗道糟糕:来的竟然是张家的老对头,那个朝鲜翻译官——裴大钟。
裴大钟不知道在破房子里干什么呢,之前马车行驶的“得得”声他居然没有听见。此时的裴大钟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从房子里面往外走,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竟然停了一辆马车,而且还是他熟悉的张家的马车。
裴大钟呆了呆,待看到杨肃杨恭两张陌生面孔时一歪嘴笑了,问:“你们到这里干什么?车里是哪位小姐?”
张静娴从思绪中醒过来发现马车还没有走,而且居然还听见了老对头朝鲜翻译官那贱兮兮得瑟瑟的声音。她想都不想开口就说:“是我。外面是裴翻译吗?”
“原来是七小姐。七小姐这是打哪儿回来呀?这两位兄台在哪儿高就?裴某以前从来没见过。”裴大钟也认得张静娴的声音。
张静娴隔着车厢说:“这是我家新请的掌柜和伙计,等过些日子落下脚了再让他们去你府上拜见。”
裴大钟两只眼睛不停的在杨肃杨恭二人脸上打转。他进出张家好几次,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他这双眼睛贼着呢,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气度不凡,要说是哪家的老爷少爷还差不多,若说是仆人伙计,他愿意把眼珠子挖出来。
他早就看中了张家的生意和宅子,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后来又冒出个张静慧搭上了坂田大佐,让他不得不忌惮几分。可如果自己拿到张家通敌的证据,他就不信坂田大佐还能护着张家!
裴大钟想到这里嘿嘿一笑,他伸手把腰间的盒子枪拿出来,枪口斜向下对着杨肃杨恭说:“证件呢?拿出来我看看。”
裴大钟的动作让杨肃、杨恭和老张三个人五只眼睛同时缩了缩瞳孔。
杨肃呵呵一笑,对杨恭说:“既然裴翻译问了,还不赶紧把证件拿出来?”他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证件递给杨恭。
杨恭把杨肃的证件连同他自己的一起拿在手里,朝裴大钟走去。
车里,张静娴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掀开车帘偷望出去。刚好看见杨恭把证件递给裴大钟,裴大钟一只手拿枪一只手接过证件,视线从杨肃杨恭的脸上转到证件上。就在此时,杨肃杨恭仿佛事先商量好的不约而同开始行动。
杨恭猛的上前半步打掉裴大钟的盒子枪,双手力度如铁爪一样扣住裴大钟的手腕,同时抬腿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猛踢。
而杨肃早已抬手抽在马屁股上,低声喝道:“快走!”。
老张及时一鞭子补过去,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抬腿就跑。
杨肃抽马后立刻回身加入战局。
前进的马车把生死相搏的三个人留在原地。张静娴在颠簸的马车中看着杨肃用两只手拧裴大钟的脖子。当裴大钟的脑袋软绵绵的垂向一边后,杨肃抬眼向马车离开的方向望过来。
张静娴心里想叫老张停车,她觉得如果就这么离开她这辈子很可能再也看不见“国先生”了;可是她又知道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把灭门祸事带给张家。老太太生前告诫张静娴要用理智活着,可是这一刻的张静娴多希望她从未听过这句话,她多想只用感情活着。
马车跑出胡同口紧接着又是一个拐弯,杨肃杨恭彻底看不见了。
张静娴到底没有把“停车”两个字喊出口。可是杨肃拧断裴大钟脖子后朝她望过来的眼神,却让张静娴用指甲把自己的手心戳得血肉模糊。
☆、家国梦(上)
张静娴在马车进门前交代老张和玉函不许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去。老张用仅剩的一只眼非常诚恳的看着张静娴劝到:“七小姐,以后可不敢再这么大胆,老太太生前反复交代世道越乱越要小心谨慎。”
张静娴点点头谢过老张。老张是好意,她知道,不管她心里听不到听得进去,她都应该感谢有这么一个人在老太太去世之后还愿意出言提醒她。
当天晚上张静娴几乎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奔跑、逃避、伤心、哭泣、死亡。早晨醒了之后伸手一摸,枕巾湿了大半边。她对着镜子无奈的看了看镜子里红肿的双眼,唤来玉函,告诉她早饭在房里吃,上午也要在房中绣花练字哪儿也不去。
玉函答应了刚往外走到门口,张静娴突然又把她叫回来,斟酌了一下说:“你多留意点外面的事,看有没有国先生他们的消息,比如……”张静娴忽然说不下去了 。
玉函难得的心领神会,接口道:“被抓了?”
张静娴心里隐隐难过,勉强点了点头,挥手让玉函出去。
小丫头走了之后张静娴一个人坐在窗旁发呆。呆着呆着,她摊开宣纸,拿起毛笔在纸上细细勾画起来。只寥寥几笔,一个剑眉星目、嘴角含笑、端坐在榕树下的男人形象跃然于纸上。长袍从膝盖上行云流水一般的垂下,下摆处露出半把枪柄。
张静娴看着画上的男子出神,片刻后被自己的一声叹息惊醒,她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做贼害怕被发现一样用手虚掩在画上,然后抬起头紧张的四下看了看,见屋里除她之外再无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挪开掩在画纸上的手,想了想,提笔写下“国夫人”三个字,然后恋恋不舍的把画纸撕了个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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