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张静娴心脏跟着猛烈一跳,她迅速把纸屑扔进纸篓里,定了定神出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声尖叫意味着张家又出事了。发出叫声的是女人,说明事件性质属于后宅阴私;尖叫传来的方向是二房所在位置,张静娴据此断定是二房发生了恶性事件。
张家大院儿每年都会出几档子事,老太太在的时候用雷厉手段压制各房女人们,女人们不得不藏着尾巴,暗中咬牙切齿但并不敢太出格。可是自从老太太不在这一年,前前后后已经抬出去好几个人了,有丫鬟有仆妇也有通房侍妾。
“这一声尖叫不知道是替哪一个冤死鬼开路呢。”张静娴心中想着人已经走出院落,她对站在门口张望的小燕儿说:“你好好守着三姑娘不要乱跑,我去看看。晚上我让玉函找你玩儿。”
小燕儿和玉函年纪差不多,听了张静娴的话脸稍稍红了一下,回屋里陪着张静慧去了。
张静娴没有缠足,走路风格迅速而且稳当。老太太生前规定张家的姑娘一律不缠足,为此张家没少被人耻笑,包括她的三个儿媳妇。可老太太年轻时就是踩着一双天足和张老太爷一起走南闯北跑生意,才奠定了她在张家说一不二的地位。可惜儿媳妇们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她们统一在老太太过世后让十岁以下的女孩子缠足。
张静娴还没走到二房院门就已经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而后就看见从里面跑出来的玉函。玉函年纪小,加上张静娴不太拘束她,所以这小丫头反而比自己的主人在张家还混得开。
玉函迎面拦住张静娴,低声说:“哭的是冬梅,她的孩子没了。”
张静娴听后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大奶奶领着人也过来了。按理说老太太过世之后大奶奶作为长房长媳应该可以荣升为张家辈分最高的女人,可惜她在面对利益纷争时脑子糊涂,做事拎不清,家族地位不被两位弟妹认可。
大奶奶见到张静娴和玉函后,皱着眉头训斥玉函:“女孩子家家不要到处乱跑,还不好生陪着你们小姐回房去。我们静慧是不是在看书?瞧瞧,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张静娴不愿意给大奶奶过多发挥的余地,再者知道是冬梅的孩子没有了她感觉这件事不好往里掺和,干脆借着大奶奶的胡茬打道回府,于是她恭敬的称呼一声“伯娘”然后带着玉函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传来大奶奶不低不高、刚刚好能被她听清的音量说:“还以为是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呢,哪儿都有她!”
大奶奶身边的丫鬟配合着发出几声嗤笑。
张静娴权当没听见。身为长房长媳居然对一个后辈逞口舌之利,哪有半点当家主母还有的气度。张静娴心中不齿脚下步伐加快。
午饭时,二房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张宅。
张静娴的消息来自于玉函。她一向在自己房里吃饭,从不去三房长辈面前立规矩。老太太刚过世那段时间,三少奶奶一开始还意意思思的让人叫过两回,见张静娴知情识趣的坚持不过去她也就不叫了。这对母女俩的关系好像从来就没有亲热过。不止三奶奶,连同大奶奶和二奶奶也一样,要说她们对年仅十五岁的张静娴有多仇恨这根本谈不上,可是她们一看到张静娴就想起老太太,想起老太太就想起自己的种种不愉快。老太太已经死了,可是老太太生前积威甚重,施加在她们身上和心里的影响并没有因为去世而马上撤销,于是三个儿媳妇就把对矛头对准了老太太立下的各种规矩、对准了老太太生前倚重的张静娴。
玉函一边伺候张静娴吃饭,一边叽叽喳喳的把她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孩子性格跳脱,语言表达上也有些词不达意,往往一句话说不清楚的时候就会配合肢体语言。她说到冬梅凄厉的哭喊时就会呲牙咧嘴配上一个她自以为贴切的表情,说到冬梅和婉莲姨娘厮打时词汇更显贫瘠于是就干脆自己张牙舞爪一番,以便让自己的小姐明白两个女人的厮打是如何进行的。婉莲姨娘就是二奶奶的那位堂妹,因为和冬梅同时查出来有孕,二奶奶后来亲自上门求了来做姨娘。
张静娴听见冬梅找婉莲姨娘的麻烦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里暗自叹气,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看事情看得太明白,所以特别厌恶这些阴私,从不想往里面掺和。只要事情不惹到她身上,她是有多远躲多远。
何况冬梅和婉莲姨娘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二奶奶这一招实在太阴损了,把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可是再一想到她去年流产的男婴,张静娴对二奶奶的做法也只能摇头叹气。
在张家,男人们负责挣钱、负责哄老婆、负责花天酒地、负责作死,但是他们手上却是干净的,几乎没有要过人命;与此相反的是嫁到张家的女人们,几乎人人一手的血腥,来自同类的血腥。她们残杀同类的目的就是争夺那几个花天酒地、一心作死的男人。
张静娴猜测二房的事搞不好才刚刚开头,这一轮不死上两三个怕是没这么轻松结束。
她想到这里,放下饭碗嘱咐玉函:“这一段时间不许和二房的任何一个人接触,最好走路都不要经过二房。你要是没事就去前院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玉函对张静娴话中隐含的警告似懂非懂,好在她听不懂却也无条件照做;而后半句打听外面消息的话立刻让玉函高兴起来。
午饭过后,张静娴要休息,于是玉函叫上隔壁房的小燕儿一起玩儿去了。傍晚,她果然带回来消息——日本人加强了巡查,夜里的宵禁也更严格了,原因是死了一个朝鲜翻译官。不过没有“国先生”或者“民先生”的消息。
张静娴听后略微放下心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到了第二天上午,张静慧又一次被日本人接去看病,可是一直到傍晚也没有送回来。到了晚上掌灯时张静娴还没看见张静慧回房,就赶紧让人去通知大老爷。老太太过世一周年后,各房的称谓往上抬了一级,原先的大少爷大少奶奶改称为大老爷大奶奶,三少爷三少奶奶改为三老爷三奶奶。
下人很快回复张静娴,说大老爷知道了,让七小姐早点休息,别的什么也没交代。张静娴待下人走了之后挥手摔碎了心爱的茶盏,然后一个人坐着生闷气。她除了生闷气毫无办法可想。
张静慧是大房的三小姐,大老爷自己都不担心女儿,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三房的过继女操心?可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硬是被留在日本鬼子家里过夜,这还能见到活人吗?就算能活着回来,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二天,张静慧没有回来,反倒是日本人来张家拿走了一些张静慧日常用惯了的衣物和家什,并且把丫鬟小燕儿也一并带走了。佣人们看见大老爷亲自跑前跑后帮日本人张罗,忍不住在背后嚼舌头,说的话异常难听。
午饭时,玉函照例一边伺候张静娴吃饭一边汇报张家动态,说完后她一脸严肃的补充道:“这件事处处透着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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