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地上的张静娴甚至看见柳如意趁杨肃没注意拉了拉安德烈的手,而安德烈的手也顺势摸上柳如意的屁股使劲揉了揉。
半个时辰前柳如意还堂而皇之的指责杨肃借着她的肉体换情报升官发财,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在杨肃眼皮子底下和安德烈亲热。
从死神面前走过一遭的张静娴,恍恍惚惚的看着柳如意、安德烈、杨肃和李茂才四个人,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一条隐隐约约飘忽不定的线索——柳如意身处杨肃和安德烈中间左右逢源,再联想麻脸老郭赌坊的经历,柳如意和李茂才应该也是认识的;安德烈和李茂才明明第一次见面说起话来一点都不陌生;表面看来李茂才和杨肃上没有关系,可连张静娴都知道“国共联合抗日”这六个大字……
就在此时,奉天城中心再次火光冲天爆炸的响声相继传来。爆炸声只让张静娴吓了一跳,现场除她之外的四人面不改色。
都是为党、为国办事而已,有些话大家心照不宣。三个男人先后找借口离开,没人看向张静娴和两条狗,就好像她身处另一个时空。
柳如意走的时候倒是特意回头看了张静娴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
张静娴直到众人走远后也没有动弹,她呆呆的望着火光的方向,脑子里乱极了,直到火光黯淡下去她也没想明白。幸好她还记得要回前院。
前院迎接她的是惊慌失措的玉函和刚回来的老张。外面的暴//乱让玉函极为害怕,老张则是带回来了他打听到的最新消息:苏联人的摩步营出动了,当场抓走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其余的暴//乱分子四散逃跑。
张静娴听完老张的消息后,坐着想了半天,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交代他把两侧角门封死,从今往后前院后院不许直通;第二句是不管后院发生什么事,都要做到“莫听莫看”。
然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倒头就睡,半夜时发起了高烧。
张静娴的高烧让她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仿佛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千奇百怪的人和事纷纷在她的脑海里粉墨登场。
眼前偶尔会闪过一张面孔,她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她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始终无济于事;她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去完成那在枪口下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后半段……
浑浑噩噩,直到半个月后才彻底退烧。
这期间竟然多亏李茂才送来西药,好歹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条小命。大病初愈的张静娴从玉函嘴里得知自己被李茂才所救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良久沉默。
痛苦和磨难是促使一个人跨越式成长的最大力量。
大病之后的张静娴瘦了、身量也长高了,最明显的是脸上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一分理智。
当张静娴挣扎在死亡线上时,远在关里家的商淑英被告知要搬家。原因很简单,因为东三省从日本人手里回到中华民国手里,偏偏苏联和共产党在东三省影响力太大,国民政府打算用南民北移强化对东三省的控制。
东三省土地肥得流油而且地广人稀,相比于关内来讲简直就是农民的梦想之地。可惜满清入关后实行民族等级与隔离制度,颁布禁关令严禁汉人进入东北“龙兴之地”开荒。多少山东人、中原人只能眼巴巴的望地兴叹。
如今好了,不但满清倒台连日本人也投降了。商秀才的续弦、商淑英的继母,不知道拐着弯儿的从哪里听说如今的东三省只要能垦出地来,多少都是自己的。于是她怂恿商秀才跟着村里其他人一起“闯关东”。
在商家,真正下地干活的是商淑英,即便能在东北垦出荒地的也只有商淑英。但是没有人和她商量,没有人问她是不是愿意离开老家去外地。沉默寡言的大女儿在商秀才夫妇眼里就是个理想的农具,除了要吃饭这点讨厌之外别的样样都很好,比骡马能干还比骡马听得懂人话。
商淑英嘴笨但是心里并不糊涂。她知父亲和继母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虽然并不同意,可是她逆来顺受惯了,听话和懦弱也成了她性格的主要特征。于是,在商秀才夫妇宣布完搬家决定跑回房睡觉之后,商淑英借着月光收拾家什。
当然只能借着月光干活,因为家里珍贵的灯油要留给商秀才读书用,虽然商秀才晚上从来只在女人肚皮上做文章。
商淑英彻夜收拾东西打成包裹。她的心情略微有些激动。她从小到大整整二十年的日子,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除了干农活带弟妹做家务伺候父亲和继母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如今终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连带她也能一起参与的了。对于从未受过重视言语木讷的商淑英来讲,能够走出村子去外面看看,哪怕是用搬家做重劳力的代价换来的,她也激动。
商秀才自己识得几个字却偏偏把大女儿当下人使唤,别说教她读书写字,就连女儿长大成人应该议亲这最基本最重要的事都被他忘了。
“也许是故意忘记的。”
几十年后的梅香多次不无恶意的揣度她太姥爷的心思,宋女士对此不置可否。
千万不要想“如果当初没有”或者“假如当时不是”这类念头,今时今日的所有人、事、物都是当初那些“有”和“是”结的果,少一个都不成。
少一个都没有宋女士更没有梅香。
1946年夏,抛家舍业的商秀才和拖儿带女的商淑英(拖他父亲的女带她继母的儿),混在商家村的大队伍里终于在半年后活着抵达奉天城外。
像这种长距离的迁移是必须要有同村或者血脉关系的一大群人集体行动才可能成功,人多了大家互相照应,你会做饭我认识草药他擅长交际谈判,还要有一个首领负责做好路线规划。这个当首领的不但要有威望,更重要的是在目的地有关系,能够有地方有政策安置得了这一大帮子人。总之是要大家合起伙来才能应付路上遇到的各种困难和障碍,顺利抵达目的地实现“移民”,否则别说是劫匪,光是普通的头痛脑热就能要了人命。
即便如此,在途径锦州时商淑英的继母还是因为风寒过世,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小儿子。再次死了女人的商秀才只伤心了半个月,这已经是进步了,因为商淑英的母亲过世时商秀才也没有为原配伤心半个月。而商淑英则悄悄开心了一路。她宁愿苦些累些多照顾弟弟妹妹,也不愿意整天看继母的脸色。
途中死去的不止商淑英的继母,当初离开村子的人有一半都丢在了路上。从关里山东商家村到关外奉天这一路,简直就像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蟒。商家村一路上不停用人命作献祭,才终于得到了迁移的允许。
奉天城东大门外,满面风尘、破衣烂衫的商秀才和商淑英牵着两个小萝卜头商书源和商淑贞,带着终于熬出头的感慨抬头望着前方高大而破败的城墙。
商淑英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之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终于还是活下来了。她比那些留在路上的女人们更强壮更坚韧,可是她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真的没有力气再往下走了,哪怕是多一步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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