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按照习俗应该“打糕蒸馍贴花花”。玉函在厨房里忙活,张静娴正在收拾孩子,打算抱她去邻居家“蹭奶”。
老张忽然在院子里喊道:“七小姐,有客人到访!”
张静娴听了却没在意,她连亲戚都跑没影了,哪来的客人。就算是有客人估计也是杨肃的客人,老张肯定是弄错了。她低头继续包孩子,用一张小棉被把杨美榕包得严严实实的。
谁知一个年轻俏皮的男子声音又传了过来:“七小姐,长春梅万城特来拜访!”
张静娴这回终于知道真的是来找自己的,就是那个得得瑟瑟的梅万城?一边想着一边动作迅速的抱起孩子下楼。她从来没有朋友,如今竟然有个“患难之交”冒着风雪严寒前来探望,心中惊讶可想而知,脸上却难得的露出欣喜之色。
刚进堂屋,正好老张引着梅万城进屋。梅万城穿着一身黑色的貂皮大衣、头上的帽子也是配套的貂毛,外面正在飘雪,他身上的雪花没来得及融化,一片一片完整的浮在身上,双颊被冻得泛红,一只手里拎着一兜点心,另一只手里捧着个一尺来长、巴掌厚的匣子。
张静娴刚一露面,梅万城却仿佛有预见性似的看了过来,嘴角带着笑,双眼亮晶晶的。但是随即,梅万城的视线落在张静娴怀里的孩子伤,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老张把人带进来之后就去厨房找玉函烧水泡茶,屋子里于是只剩下张静娴和梅万城两人。
张静娴刚想请梅万城坐下,梅万城先一步开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张静娴说:“快半岁了。”
梅万城扯了扯嘴角:“还挺快。”
张静娴说:“是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梅万城看着张静娴,眼神里传递着不知名的怒气。
张静娴敏锐的察觉到了梅万城情绪的变化,可是却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变化。这个时候如果换成一个嘴巧的人定以关心为名义问一问,可张静娴的嘴远远不如她的心思敏锐,非但不敏锐还迟钝的很。有些事情有些话迟上一时片刻并不打紧,可有些事情有些话却迟不得,越是不开口就越是不好开口。可张静娴偏偏就是个嘴硬的人,
不说话的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
张静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梅万城是在等张静娴开口。张静娴越是不开口梅万城的怒气就越盛。要说梅万城可是受父母娇宠着长大之人,家境殷实不说本人还相貌英俊能说会道,从小到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别说小姑娘小媳妇儿见着他脸红,就连男人也要让他几分。可是偏偏到了奉天他的这些优点都不灵了。一起逃难时,张静娴对他爱答不理,后来分别时好像态度有一点转变。这一冷一热的转变钓得梅万城心里奇痒难耐,要依着他的意思回到长春就要找媒人来求亲,偏偏梅老爹一病不起,挨了大半年还是撒手人寰。梅万城操持完父亲的后事又服孝一年,半个月之前才刚刚脱孝,他迫不及待的跑到奉天。哪曾想就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年半时间里,张静娴竟然嫁为人妇,连孩子都半岁了。
他满腔热情顶风冒雪,不顾战火危险赶来奉天,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已嫁人生子的女人吗?他越想越气,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拎在手里的点心因为拳头紧握而微微晃动。
梅万城的愤怒让张静娴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门帘被再次掀起,一身军装的杨肃走了进来。
杨肃不认识梅万城,不由得诧异的看了看这个背对着门的年轻人。
梅万城正因为张静娴结婚生子一事憋着满肚子火,冷不防又冒出个中年男子,一身暗绿色呢子军装,肩章上赫然两朵银质梅花(中校),面容瘦削双目有神,浑身散发着中年男人的成熟和稳重,再加上军人独有的冷冽和威严。
梅万城看着杨肃走向张静娴,动作非常熟捻的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嘴里还说着:“这位是你朋友?那你就别出去了,让玉函抱美榕过去吧。”
梅万城彻底绝望了:看这动作听这语气,原来他就是张静娴的男人!
如果张静娴嫁了一个瘸子、瞎子,他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就算不是好受至少也不会自卑。可是张静娴选中的这个男人偏偏各方面都比他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先后经历了期望、失恋和自卑,就像是从云端直接摔进泥沼,这让心高气傲的梅万城情何以堪!
经过杨肃这么一打岔张静娴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她把孩子递给杨肃后,下意识的伸手抿抿头发,抬脚朝梅万城走去。她想先请梅万城坐下,喝杯热茶,然后问问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忽然生气。
可她一接触到梅万城那双眼睛就动不了了。为什么他的眼睛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为什么他的眼睛会有那么多的怨恨?为什么他的眼眶红了,好像要哭了似的?
梅万城死死的盯着张静娴,把手里的东西举得高高的,然后使劲往地上一掼!点心被摔得七零八落,木匣子连同里面的白瓷瓶一起摔碎,洁白润滑的雪花膏四溅开去,
梅万城突然发作,张静娴吓得浑身一激灵。巨大的声响吓得杨美榕哇哇大哭
梅万城在孩子的哭声和张静娴的惊吓中,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张静娴愣在当地。
杨肃年纪大经历的事情也多,他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张静娴说:“你朋友怎么了?你应该追上去问问。”
张静娴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完全摸不着章法。听见杨肃的话后脚下挪了挪,仅仅只是挪了挪。
老张和玉函端着茶壶进来发现梅万城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梅万城不知何故竟然扔下东西跑了。他是亲眼见到梅万城来时的兴奋劲儿的,如今看着散落满地的点心和碎了瓶子的雪花膏,再看看屋子里哄孩子的杨肃和一脸茫然的张静娴,老张急的直跺脚,连声催促玉函和他一起出去找人。
张静娴这时也终于动了。
可是等他们跑出门去,哪里还有梅万城的影子。只有雪地上一来一回两趟脚印,从张家院里一直延伸到胡同口,消失在街道上无数的脚印中,再也分不出哪一个是梅万城留下的。
张静娴傻傻的站在雪里,心里明明似懂非懂,偏偏感受到了怅然若失。
有的人别看她表面上表现的多么事故多么聪明,其实一遇到与己身相关的事就犯糊涂,不但脑子转的慢嘴也变得笨,不但嘴笨动作反应更是迟钝。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就是了。
☆、卿本佳人(二)
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二日是大年初一。明天一早杨肃该回部队了,走之前有些事必须要交代给张静娴。她虽然不满二十岁,但是自幼受张老太太的教导,做事沉稳,、胆大心细而且重情重义,杨肃真心觉得她靠得住。
张静娴知道杨肃有话要嘱咐,她把孩子哄睡之后打算去找杨肃,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去,把已经睡熟的孩子抱了起来一起去见杨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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