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终于如愿以偿,再也不用醒过来了。
“啊?”陈撼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忍不住轻呼出声。
梅香脸上早已泪水纵横。
“李茂才给玉函收的尸。事后他一直托人打听我奶奶的下落,可惜一直过了十年才有人认出我奶奶,告诉她李茂才的口信。她老人家的伤心可想而知,她带着所有孩子回了一趟长春,去玉函的坟上痛苦,然后又去见了我爷爷。”
张静娴让孩子们依次排开叫了声爸爸,然后她单独和梅万城谈了半个小时。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梅万城,也是她的孩子们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有些缘分注定是孽缘。
柳如意的劫数是杨肃,张静娴的劫数是梅万城,梅万城的劫数是玉函。反过来也一样。
他们就像是一群迷路的旅人,手里握着船票闯进对方的机场。
梅香说完,不管是她还是陈撼东心情都非常低落。这不是瞎编乱造,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过了很久,一瓶红酒已经快要见底,陈撼东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这可怎么话儿说的,唉!”
梅香感慨道:“生活的磨难在心思敏感的人身上留下的创伤总是格外深。她老人家生前一直用雪花膏,哪怕是家里紧张的都没米下锅了,她的梳妆台上总是有雪花膏。那是一个乳白色的、光泽莹润的瓷瓶,有小孩子拳头大小,上面是一个银色的盖子。每隔半个月我就和爷爷去给她打一次雪花膏。那个时候的雪花膏是散装的,售货员用一个木片舀一坨装进瓶子里,然后放在称上称重,有点像是从坛子里挖一块猪油。我那时候看见乳白色的、香喷喷的雪花膏,总想要放进嘴里尝尝味道,看看是不是甜的。”
“雪花膏……”陈撼东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的梅香,若有所思。
对于这一点,梅香的感悟比陈撼东只多不少。
张静娴可以离婚,可以一辈子都不见梅万城,但是她仍然抹不去他留给她的痕迹。她以为自己从来就没想过梅万城,可她梳妆台上的雪花膏却不能断,她天天用、天天擦,她喜欢雪花膏的味道。
有些缘分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人的心里。如果不去管它,任由它在血肉里化脓,意志坚强的人能扛过去,自然愈合;意志薄弱的人抗不过去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被它折磨,不定时发炎引起并发症甚至命归黄泉。最有效也是最狠的办法,就是拼着半条命不要也要及时拔除,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可惜,不管哪一种方法,都会在原处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更在身上印出那段孽缘的痕迹,虽不愿面对却难以抹除——曾经有个人在你的心上狠狠的扎过一根刺,至今仍留下丑陋的疤痕。
☆、被离婚与被抛弃
张静娴往黑龙江逃难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进——商淑英。所不同的是张静娴拖儿带女,商淑英只身一人。
商淑英只身一人不是因为她没有孩子,而是因为她把孩子留给了前夫。
长手长脚、吃苦耐劳的商淑英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一直被商秀才留着不肯嫁出去,直到她二十多岁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连街坊邻居都看不过去纷纷指责商秀才的时候,他才跟自己的外甥说让他帮忙物色个合适的人家,最后还不忘反复强调“不着急,要找就找个合适的。”
商秀才的这位外甥,梅香曾有幸见过一面,按辈分称呼他为表舅爷。
表舅爷家里是做吃食买卖的,经常去长春城里做烧饼的宋姓人家进货。宋烧饼家有个小儿子长得漂亮,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小伙子。可惜父母生他时年纪大了所以身体不太结实,七灾八难的好不容易才长大。所以尽管他长相俊美但是却没有相熟的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他做媳妇,一来是怕他短命,二来是怕自家姑娘吃苦。
表舅爷大人不知道这些情况。他和宋烧饼家的老太太闲聊的时候,宋老太太请他帮忙给小儿子留意个媳妇,表舅爷就问要什么条件的,宋老太太说要身体好能持家的。
表舅爷立刻想到自己的表姐,于是就问年纪大点行吗,宋老太太立刻高兴起来,说年纪大点好啊,年纪大几岁才懂得心疼人呢。表舅爷和宋老太太一拍即合。
于是种庄稼的粗手粗脚的商淑英和城里宋烧饼家的漂亮的小儿子订了亲。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梅香的母亲宋女士,名字里带着一个“潋”字 。梅香认为“潋”是一个通假字,同“怜”。
女人长得漂亮占便宜,男人长得漂亮也照样占便宜。
宋烧饼家体弱多病的、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小儿子,居然不知怎么的就走了大运当上了列车员。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列车员其珍贵程度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飞行员。
宋列车员大部分时间都在列车上度过,所以商淑英时不时要在他的列车停靠时给他送日常用品还有吃食。最开始的时候宋列车员还是盼望妻子的照顾的,但是很快他就不愿意了。
因为商淑英女士长手长脚大骨架,冬天穿衣服尤其显得臃肿甚至是笨拙。宋列车员自己穿着漂亮的制服、身边也是穿着漂亮制服的女列车员或者服务员,再看到妻子的土气,他觉得非常丢脸。
商淑英是个比较迟钝的人,但是再迟钝的女人对于丈夫态度上的变化也能感受出来,可她逆来顺受惯了。
在有良心的人面前,逆来顺受是一个难得的品质,值得爱护值得疼惜,可是在没良心的人面前,逆来顺受还有个同义词叫“好欺负”。
宋列车员很快与同车的女服务员勾搭在了一起,然后眼睛都不眨就提出了离婚。刚好也是以婚姻自由、反对封建包办为借口。在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之下,在举国上下恋爱自由、离婚自由的大浪潮下,逆来顺受以至于到了“窝囊”程度的商淑英被离婚了。
商淑英被离婚后,唯一的女儿被婆婆以“宋家长女”的名义留下,商淑英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当时的情况是宋家上下从宋列车员的四个姐姐到他本人在内,只有七十岁的老太太主张要孩子,其余人都不同意。尤其是宋列车员的姐姐们一致认为弟弟很快就要结婚,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所以孩子最好是跟着亲妈,只有跟着亲妈才可能有好日子过。
商淑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只要她开口就能带走女儿,可是她还知道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和不带着孩子的女人,后者肯定能生活的容易些。她虽然好欺负但是并不代表她笨,何况再笨的脑子也不妨碍自私的心发挥作用。于是商淑英成了一个“离婚无孩”的女人。
很快,一起闯关东的商家村有人给她介绍了黑龙江的一个木匠,于是她离开长春前往黑龙江去相看那个木匠。陪她一起同去的是商家村那位介绍人。事先说好,如果双方想看之后觉得合适就在当地成亲。
商淑英奔着那素未谋面的木匠去了,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将经历怎样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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