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淑英是被离婚,而她的女儿宋潋则是被抛弃。
梅香成年后形成了一套“看人”的标准体系,这套标准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能够做到“透过现象看本质”,比如其中一条就是“脾气好不代表人品好”。
商淑英的脾气那是绝对的好,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但梅香对她却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她总是没办法记住姥姥的长相,当然,她见过商淑英的次数也实在有限的很。
被亲生母亲扔下的宋潋跟着奶奶生活了一年,然后全国范围内的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一老一小没有收入,小儿子没再婚之前还有工资能养活老妈和女儿,再婚之后就没钱了,钱都由新媳妇把持着。新媳妇既不愿意养活丈夫前妻的女儿,也不愿意养活年老体衰的婆婆。
宋老太太一共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的工资最高却是最不愿意养老的人。其余四个女儿倒是有一些良心,可那个年头谁家的孩子都恨不得能组成一个加强排、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接济老妈还算说得过去,但却没理由替条件比自己还好的弟弟养活女儿。
宋列车员的新媳妇是个有办法的女人。在她的指使下,宋列车员不说是让别人替自己养孩子,只说自己家里地方小、新婚夫妻不方便,所以求姐姐们帮忙照看两天。新婚夫妻第一个瞄准了宋家大姑。宋列车员送孩子过去的时候手里拿几斤粮票一包点心意思意思。
宋家大姑实在,没多想就同意了。于是宋潋就在大姑姑家住下。可是没想到宋列车员的“两天”和宋家大姑的“两天”不是一个概念。转眼间小宋潋已经在大姑家住了一个月。她大姑家里四五个孩子粮食根本不够吃,没有外人的时候自己家人尚且要抢嘴,如今多了小宋潋这个外人,矛盾就开始激化了。
宋潋的大姑受不了家里的压力,带着她去找宋列车员。见到弟弟后还没开始说正题呢,新鲜出炉的弟媳妇出现了。
弟媳妇是个有些姿色的女人,烫着当时最时髦的头发、穿着高跟鞋,见到大姑姐和丈夫的拖油瓶,不等对方开口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二话不说躺倒在地一边哭喊一边叫骂:宋列车员是个骗子,欺负她年轻不懂事,说好了离婚没有累赘结果竟然有个孩子,可怜她一个大姑娘竟然要当后妈。她的命苦啊,谁要是敢把孩子留下就是跟她过不去,她不活了……
宋潋躲在大姑姑身后,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看着不远处冷着脸的父亲,想着不知所踪的亲妈,那一年她五岁。
宋家大姑一低头看见宋潋的可怜样,再看看弟弟和弟媳妇,到底是心肠软了。不过心软归心软,该讲的条件还是要讲。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宋潋在大姑家只住一年。
从那一天开始,从那一次家庭临时会议开始,宋潋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寄养生活。
大姑姑家还算好一些,孩子们的年纪比宋潋大许多,最大的已经开始工作。大孩子们不会和小宋潋过于计较,日子算是最好过的,其余三个姑姑就不同了。
二姑姑家的大堂姐已经十五岁了,居然为了一个窝头诬陷宋潋。有一次,做早饭时面活多了于是就比正常饭量多出来一个窝头,二姑姑说这个窝头留着中午再吃。结果到了中午发现窝头只剩下半个,二姑姑挨个孩子问,到底是谁偷吃了。大唐姐指着宋潋说是她偷吃了,她亲眼看见的。虽然宋潋也说自己没偷吃,但是当母亲的肯定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于是宋潋被二姑姑揍了一顿,并且罚她不许吃午饭。后来,大堂姐又诬陷了宋潋好几次,直到被母亲当场抓住现行为止。
二姑姑家的日子不好混,三姑姑家同样不好混,因为三姑姑自己就是个小气的人,她和家人从来不当着宋潋的面吃白米白面,总是等宋潋睡着了才偷偷在厨房做好吃的给自己和孩子吃。有几次宋潋在睡梦中闻着香味儿醒过来,顺着气味儿找到厨房,结果被二姑姑揪着耳朵赶回房去。
四姑姑家的孩子和宋潋差不多大小,而且都是男孩儿,野小子们经常欺负宋潋。不但如此,宋潋轮到四姑姑家寄养时已经8岁了,四姑姑就让宋潋做家务。冬天的时候要烧水,四姑姑家的大铁壶差不多能装2升水,炉子也很高,宋潋虽然8岁但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体不是很结实,必须站在小板凳上才能够着水壶把,而且要两只手一起用力才能拎动水壶。终于有一天,她打算把烧开的水壶从炉子上拎下来时,因为脱力没拎动水壶,水壶倒了,滚烫的热水流出来,烫伤了她的手……
梅香小时候坐在母亲怀里听她念故事书时总是喜欢摸母亲的手背,因为母亲的手背一点纹路都没有,异常光滑,触感仿佛流过泪水的脸庞。
☆、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当被离婚的商淑英再次义无反顾的为了婚姻奔向黑龙江时,张静娴同样拉扯着孩子一路向北。相比于商淑英的被动,她在掌握自己命运上更主动也更强势。同样是迁移,但是因为两人出发点不同,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张静娴在人格上比商淑英更独立。
几十年后的各种心灵鸡汤卯足了劲鼓励女人们要独立,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在精神上。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张静娴没有喝过心灵鸡汤,也没听过经济独立或者精神独立的字眼儿,她只是凭借本能想要顺着自己的本意生活。那样的张静娴即便是拖着一箩筐的孩子,还是充满了吸引力。
她身上没有多少钱,梅万城压根儿就没想要她走多远。那个时候的铁路没有“大贯通”,都是一段一段的,而且只在大城市才有车站。于是她和孩子们走走停停。钱花完了就停下,在当地生活一两个月。如果停留地点是城市,她就去找裁缝铺子。她有一双巧手,绣活漂亮,尤其是画得一手漂亮的花样子,当时东三省最时兴的样式和配色她都会。她用最低的价钱接活儿,只要求对方能再提供个住的地方。好在是六十年前,人们用再居住上的花销远远低于吃饭,这要是换成今天,她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在那些还没有通火车的地方,张静娴就改乘汽车或者马车,汽车马车都没有就用两条腿走。
有一天,她走到了一个村子。村子不知道在黑龙江具体什么地方,张静娴一辈子也没有再提过那个地名,她的孩子们也不记得,只知道是个距离城市不太远的地方。
在村口,张静娴拦住了一个蹲在树下吃饭的、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张静娴的孩子们看着男人碗里冒尖的高粱米饭不住咽口水。男人很热心自己扒了几口饭之后就把碗递给了最小的女孩子。除了大姑娘张美榕之外,其余四个孩子都围着瓷碗用手抓着吃。
没人嫌弃他脏或者觉得自己被侮辱了,那个饿肚子成常态的年代,能把自己的饭碗递给别人的人,简直要被当成恩人拜谢。
张静娴据此认为男人是个大方的人,而且这是个比较富裕的村子。
男人不但帮张静娴联系了一家有空房子的人家留宿,还主动说他儿子是村长,再过两个月就娶新媳妇,家里需要做被褥,问她愿不愿意接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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