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没了,商秀才失望并且有些难受,但是最伤心的确是商淑英。她怀里搂着目前虽然还健康但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病倒的小妹妹,一大一小失声痛哭。
一九三几年的老百姓,别说是孩子就连成年人生了病也只有苦挨,全凭老天爷赏脸才能侥幸捡回一条贱命。人们无力与恶劣的条件抗争就只能搬出本能——生!像食草动物一样不停的生,能生多少生多少。只要生的足够多,哪怕死的再多也总能站住一个半个。
商秀才不懂自然规律,但是他懂传宗接代。他的小儿子死后连块像样的席子都没捞着,但是商秀才却娶了续弦。
没有花轿没有鞭炮,在商淑英战战兢兢中,媒婆扯着一个大屁股大胸脯大脸盘的女人进了商秀才的三间破屋。商秀才长年耷拉着的脸终于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至此,商淑英继母亲早逝、弟弟夭折后又失去了父亲,只剩下她和小妹妹相依为命。
相比于商淑英的不幸,相隔千里之外的张静娴算是命好的,至少只穿不愁,生了病也有好药喝。但是很快,张静娴也开始变得像商淑英一样寡言少语起来,就快要比上大房的三小姐了。
大房的三小姐叫张静慧同时也是张家的三小姐。张静娴是三房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张家的七小姐。中间隔了二房的三个女孩子。张静慧一年到头说不了十个字,每天就是绣花、绣花、绣花。三小姐的秀活之精美就连老太太那么挑剔的人都认为可以算得上奉天城独一份。
话说张家大爷养好了断腿之后开始想着把老婆接回来,没办法,老婆把孩子都带走了,女儿也就算了,问题是她把儿子也带走了。
于是张家大爷带着人去了岳丈家。去之后没见着大奶奶的面,大爷也不慌,说见不着大奶奶没关系,但是我要把我们张家的孩子带走。
大奶奶家不让,最后只让他把个最没用的三小姐带回去。三小姐回来了,别的孩子还没回来,于是大爷开始天天的往岳丈家跑,跑来跑去的就把老婆孩子都接回来了。
张家大爷一向是二爷的斗争目标,眼看着大爷都开始“改邪归正”了张家二爷哪里还坐得住,于是他在二奶奶的眼泪和碎碎念中奋发图强,终于凭借顽强的毅力暂时戒掉了鸦片,最让张家上下高兴的是堂小姐和冬梅同时被查出来有了身孕。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张家老太太一向忌讳庶生子,可是张家在嫡系血脉上异常艰难,三房就不用提了。大房站住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外,大少奶奶膝下的三小姐是外头人生下来后抱在她名下养育的;二房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嫁到了锦州,现在剩下的是二小姐张静怡,据说中间还有过一个女孩儿,可惜养到三岁时没了,不做序齿。所以不久前小产的那个男孩其实是二房这么多年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孩子,而且还是嫡子。如今老天爷开玩笑似的让二房同时有了两个孩子,可偏偏都是“丫头养的”。
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夜里辗转许久方才入睡。
从那以后,张静娴发现老太太晚上念佛的时间长了一刻钟,态度也认真了些,虽说距离“虔诚”的程度还远,但已经比以前敷衍了事、做表面功夫强很多。
母以子贵的婉莲堂小姐和冬梅被接回了二房。二奶奶做主纳了堂小姐为妾,冬梅则继续挺着肚子服侍二奶奶。
堂小姐进了张家,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仅针对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而言,那就是城南又新开了一家赌坊,专门玩麻将。
这个消息让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坐不住了。这俩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麻将,一天不打就手痒痒,如今听说开了新赌坊更是连心里也一起痒痒起来。于是两人揣着银子欢天喜地带志气满满的出门去。
两天后,三少奶奶蓬头垢面的一个人回来了,回到翻箱倒柜一通好找,终于被她找到一张契约,揣进怀里又急火火的出去了。
老太太得知消息时三少奶奶和三少爷已经把手里的生药铺子贡献给了赌场。老太太气的险些没背过去:大儿子混账不过是花几个银子玩儿人;二儿子混账不过是花点银子玩儿烟;这俩人不管怎么玩儿好歹还有点脑子,知道要把生钱的营生攥在手里看住了。可是三儿子就实在是个没脑子的,哪有把家里的聚宝盆输出去的?有了生药铺子就有了进账,有了进账才能有钱继续玩牌,可是那对混账夫妻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老太太一气之下让人把两夫妻捆了关祠堂。同时又让人带着钱去赌坊希望把铺子赎回来。
赌坊说三少爷的铺子是输给了日本人,不是输给了赌坊。管家没办法,一面四处找赢了铺子的日本人一面守在药铺里,想要守株待兔。株是守对了,兔也等到了,可惜管家不是狐狸也不是狼,在这只“巨兔”面前管家只是一把青菜。因为巨兔是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奉天维持会” 的翻译官。必须说明的是这个翻译官是朝鲜人不是日本人。
日伪时期的奉天城所有人分成四等——第一等当然是日本人,第二等是朝鲜人,第三等是东北本地人,第四等是“中国人”。这里的“中国人”是指日占领后进入东三省的中国人。
老太太是个有办法的,她知道对方是朝鲜人之后就让管家再次带上银子去找当初和大爷争戏子的日本小队长的大哥。
管家找到人之后双手把银子奉上,然后说明来意。日本小队长的大哥说他可以管一管,但是银子不够。管家立刻回家再次取钱。
三天后,铺子重新回到了张家人手里。但是张老太太还没完,她决心要在自己死之前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没脑子的混账”。
老太太把张静娴身边一个丫头叫秋月的赏给了三少爷做妾。这件事让三少奶奶彻底卧床不起。
所以老太太用来敲打三少奶奶其实是用了一文一武两招。
婆媳是天敌这现象从古至今都没变过。明明犯错的是两个人,老太太在关祠堂饿肚子这件事上一视同仁,但是紧接着却只敲打儿媳妇而让儿子得了个美人。偏心偏的都偏到后背上去了。
张静娴包括后来的梅香,对于第一代张老太太给三少爷纳妾的这个决定始终想不透用意:丫鬟辈分随主人而定,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与张家三位少爷平辈,张静娴身边的丫鬟秋月虽说比主人大几岁,但是因为伺候的是张静娴所以在辈分上撑死了也只能与张静娴齐平。老太太这么做相当于把“女儿辈”赏给了“老子辈”的做妾,这从规矩礼法上说算是乱了纲常。
不过,张静娴和梅香一致认为三少奶奶的病与辈分无关。张静娴和梅香两个聪明人费劲几十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三少奶奶那点可怜的脑细胞就更没法看了,她哪里会注意什么辈分高低,她在意的是老太太吩咐以后三房的帐交由张静娴管。
三少奶奶躺在床上越想越气:当初还是我把她从那个只知道向土地要吃食的家里抱回来,要不是我挑中了她,她现在就只配蹲在鸡笼子前面闻鸡粪,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敢把自己的丫头送给老爹做小,她这是要借着老太太的势接管二房,以后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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