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是我授业恩师的同事密友,又是年长前辈,当然尊称他一声老师,”解释完穆又顿了片刻,然后添道,“通报过了,可以上去了。老师对你这个固执到能一路跟到这里来的人也是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色再一次改变。山林小径消失不见,沁出醉人清香的花草不再,他们正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巨石上。身后是落入云雾里不可见底的悬崖峭壁,面前则是一挂奔腾的瀑布。那瀑布看上去少说十层楼高,十来米宽,气势磅礴。瀑布顶端大约就是峰顶,隐约能看见白雾中姿态优雅的云松,苍翠浓密,干曲枝虬,仿佛龙盘虎踞。瀑布前有一块挑出的巨石平台,他们就站在这个平台上,身前流水轰鸣,脚下是飞沫覆盖的碧绿深潭。寻常人突然发现自己身处这般地方肯定会吓得腿软,不过裴珏好歹也是大山里出来的,虽说也是一惊,倒也不害怕。一位老人就在身旁不远处盘膝而坐。老人家身形矮小,裹一身绿色袍服,斗笠下露出长长的白须,果然颇有武侠小说里世外高人的风范。
裴珏嘀咕了一句,“真有这种地方肯定挤满了游客,哪能当隐居地。”他很确定自己在做梦。
穆看了他一眼,愈发严肃地轻声说了一句,“阿珏,你当真不是在做梦。”
但他似乎没有心思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转过身去朝端坐着的老人深鞠躬,然后说了一大串天知道什么鸟语:总之不是汉语也不是色勒库尔语,还有肯定不是英语——裴珏想自己的英语还不至于差到听在耳朵里像在听天书。老人显然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许久不答话,于是穆又补充了一大串。
老人终于开口,却是带着笑意用汉语说道,“穆哟,既然千里迢迢请来了朋友,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听不懂的语言多没有礼貌,好好说中国话。”
穆一愣,然后恭恭敬敬地用汉语应了一声“是”。
老人又问,“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也好,让我看看你最近有何长进。”
穆先是回头看了裴珏一眼,这才转身面对瀑布。他展开双手,只是一个寻常而轻描淡写的动作,飞流直下的瀑布突然就被阻住了去路。就好像有人在潭水上方拉开了一堵肉眼不可见的墙,从高处落下的水流全部被弹了回去,连一滴水珠都无法落入下方的潭中。既然是做梦,裴珏也不觉得有啥好惊讶或者害怕的,只是兴致高昂地看着这一切。
“力量充沛,控制力还差了点,”老人评价道,“反弹轨迹有些乱。”
穆神色一滞,低声应了一句“受教”,然后显得愈发认真。反弹的水流笔直向上,真仿佛瀑布逆流一般。
“好多了,”老人又说,“不顺便展现一下你的念力修炼到什么地步了么?”
于是穆再一次缓缓抬起手来。所有的水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升起,直到消失在峰顶,曾经的瀑布变成一面空空如也的峭壁。然后只听一声水流的怒吼,紧接着无数条巨龙从峰顶的白雾云松间飞下:都是水构成的龙,张牙舞爪,形态各异,估计有百数之多,盘旋而下仿佛当真在飞。水龙一一落入崖底潭中,待最后一条龙也入水,就只听“哗啦”一声,瀑布终于恢复如常。穆放下双手,缓缓呼出一口气,难得地露出了疲惫神色。
老人呵呵笑着说,“不错不错,恭维得恰到好处,我老头子领了你的心。”他突然望向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花了的裴珏,问,“那边的小朋友,你评价一下?”
裴珏眨了老半天眼睛,许久问了一句,“好看是好看,但是真不会破坏生态环境么?”
“问得挺好,不过莫要小看了穆!不破坏周围土石植被那是基本。”
“不过穆练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裴珏又问,“如果是当杂技特效耍那真是没啥可挑剔的,可是这不是武侠小说么?要用来打架的话真得管用?”
老人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这位小朋友真是了不得,难怪能让穆一路带你到这里来。穆哟,你对念力的运用说得上是至臻化境,如果你师父能看到一定会很欣慰。只一条你记着:平日里考你要看控制度,然而实战里以打击度为上;莫说这种放烟花似的念力用不上,便是方才的水晶墙其实也不用担心反弹轨迹。”
“是,”穆肃然应了一声。
“可惜紫龙上学去了,”老人又说,“他应该好好跟你讨教讨教,一定受益匪浅。”
穆终于微微笑了,问道,“紫龙那孩子还好么?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抗拒上学?”
老人瞟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是啊,不正和你一样?”
穆一愣,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老师,我并不是抗拒,只是……”
“就好比现在,”老人打断穆的话径自续道,“你今年不是念高三么?当真能这么清闲?”
穆沉默,眉头微蹙,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裴珏则是瞬间站直了身子,甚至还有些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谢天谢地,终于说到正题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到底还是这件事;哪怕就是在梦里他也想圆满解决。像个告状的小学生似得,裴珏大声说道,“穆这几天嚷嚷着不要高考了,说要来拜访您,然后去做什么任务。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他只怕他真就脑子发热退学跑了。老师,您也劝劝他吧!”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劝他的,”老人家仍然是笑眯眯的,“他都已经十九岁了,也到了自己做决定的年龄。我们既不是鱼也不是鸿鹄,又怎么能知道对他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好,你说是不是啊,小朋友?”
梦境里高人果然自带说话像谜语属性。好不容易想明白意思后裴珏几分愤慨地说,“这个时候放弃高考退学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啊!”
老人捻着胡子,好整以闲地说了一句,“你问过他么?”
裴珏一愣。他好像确实还没问过。穆说过高考“什么也不算”,也说过有“更重要的任务”,而他只是想也不想就把这些认作了中二病,根本未曾追究。待得他死缠烂打逼得穆终于开始主动对他讲述前因后果,故事却实在太离奇,就连他的反应都跟着离奇起来。他是不是真得曾经怀疑穆是恐怖分子然后把自己吓个半死?这不能够吧,也太诡异,说不定那也是在做梦?但无论如何,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开口问过,也没有仔细思考穆告诉他的事情。
或许这个梦要告诉他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而你,穆哟,”老人说,“你既然能带你的这位小朋友来这里,难道还不能送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解释和明明白白的告别么?”
老人的这一句话让穆沉默了很久,最后他低声说道,“然而这非常困难,老师。阿珏都跟着我来到这里了,但他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不是梦境,离真相尚且如此遥远,更别说真实的告别。”
“又要什么好急的呢?”老人说,“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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