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都快半夜了啊,”小男孩又一次地撇嘴。
“赶紧刷牙洗脸,然后睡觉去,”亚历山德鲁说,“明天早点起床,我带你去幼儿园报道。”
佛罗伦萨爆炸案发生的时候亚历山德鲁还没有习惯当全职的单身父亲,他还在学习怎样用最快的速度准备一日三餐,什么样的中学生是最可靠的临时保姆,突然事件要加班的时候又应该怎样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妥善的安排。突如其来的压力下,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暗暗希望努茜雅会派人将孩子接回去;他完全没有做好一个人带孩子的准备。
看到爆炸案的新闻时他刚刚从幼儿园接到了杜兰特,拉着孩子的手走在街头。一家商店橱窗里的新品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十几个彩色屏幕里不停地滚动着蒲圻塔被大火环绕,周围人群尖叫四下逃散的画面。亚历山德鲁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里的电视机。新闻完整地重复了两遍亚历山德鲁这才终于再次迈出脚步。他拉着儿子的手,不知不觉之间却已是握得太紧。杜兰特突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一时吃痛,这才终于放开了小男孩的手。
“切。”还未满七岁的小男孩白了他一眼,一甩头,噔噔噔地直往前奔。
亚历山德鲁追上前去,又一次拉过孩子的手。父子两沉默地走过两个街口,亚历山德鲁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听你的舅舅们说过些什么?”
“没有!”
“你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做些什么?我倒是想见见她。”
“不知道,”杜兰特斜眼看着父亲,“我怎么会知道大人的事情。”
但是亚历山德鲁却不甘心放弃,他又是问道,“妈妈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接你回去么?这些日子你想不想妈妈,要不要联系她一下?”
“不想,不知道,烦死了!”小男孩不耐烦地跺着脚嚷嚷。
亚历山德鲁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一刻却忍不住暗自疑惑未满七岁的小男孩是当真不想妈妈还是已经读出问题中的深意。他呼了一口气,这一次终于压住追问下去的欲望。杜兰特只是一个孩子——他的孩子,他的血脉骨肉。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格拉芬亚纳家族的线人?于是再开口时他说,“晚饭要不要吃羊排?今天让你挑选甜点。”
杜兰特一时没有理会他,这倒让亚历山德鲁颇有几分诧异。这孩子平日里对吃什么可在乎了。“杜兰特?”他又唤了一声。
小男孩转过头来望着他,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舅舅这次做得太差劲了!真不应该!”
亚历山德鲁愣了足足半分钟。待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禁感慨道,“你既然这样想我放心多了。杜兰特是个能辨是非的好孩子,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杜兰特似乎根本没听懂父亲的意思,又或许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径自评论道,“舅舅实在笨死了!他们本来就打不过警察,好多人都被警察抓走了。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警察,就更打不过了。”
亚历山德鲁又是愣了。他不知道自己跟不上的是七岁孩子的思维还是黑手党的思维。半晌他问道,“难道如果打得过就可以做这些事情了,是这个意思?”
“切,”小男孩撇嘴,“打得过就更不需要烧城堡了。那又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吓唬人的。吓唬人也得吓得住才有用。”
“像你舅舅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怎么能吓得住一整个意大利?Non li avete uccisi, ”亚历山德鲁轻声说道。
Non li avete uccisi,你并没能杀害他们——这是去年两位大法官被黑手党刺杀后飘满整个西西里的标语。
“对啊,整个意大利有那么那么多警察,每个警察都有枪,”小男孩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嘛。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舅舅笨死了。”
孩子还未满七岁,这只是童言无忌,亚历山德鲁告诉自己,尽管这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他揉了揉额角,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中他却惊讶地发现努茜雅竟然就坐在客厅里,身边还坐着一个十来岁的金发小少年。杜兰特冲上前去抱住母亲,坐在母亲的怀里转头看一旁的金发少年。小男孩兴高采烈地说道,“撒加,你又来了啊,撒加!”
金发少年朝孩子笑笑,握住了他的小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定在亚历山德鲁身上。
“我已经都联系好了,希腊那边的寄宿学校,”努茜雅有些疲倦地说道,“今晚收拾一下就准备让孩子走吧,我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
“要什么机票,撒加……”杜兰特嚷嚷着,但被叫做撒加的金发少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亚历山德鲁站直了身子,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急着把孩子送出国?你那几个哥哥到底都在计划什么?”
“你非要问我这个?”努茜雅脸上的倦容更浓。
“都这个时候了,你指望我还能问什么?!去年我就一直想找你……”
“法尔科内大法官的死与我们无关;找甘比诺家族去。”
“那么你是承认这次的事确实与你们有关了?”
“你大可以把我带到警局去,正好见识一下如果线人是我的话我哥会不会杀人。”
“你!……”
“格拉芬亚纳女士,马斯克先生!”金发小少年突然站到了两人中间,神色严肃地说,“就算你们一定要讨论这个话题,也请别现在讨论,可否等到杜兰特跟我一起回圣域之后再说?你们不应该让他看到这一幕。”
亚历山德鲁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个寄宿学校叫做圣域?”
亚历山德鲁一直在后悔自己竟然没有细查,甚至都未曾问一声学校的全名和地址。他被佛罗伦萨爆炸案扰乱了思维,能注意到的只剩下努茜雅的倦容还有空气中的颤栗,在那一刻亚历山德鲁满脑子想的只是将来还会有什么事件,又该怎样阻止准备与整个意大利开战的黑手党总会。虽然心下奇怪为什么努茜雅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希腊的学校,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会跟在努茜雅身边来接杜兰特,听到一大串关于黑手党的讨论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仿佛这和讨论天气也没有区别,他终究没有问。而之后的日子里想到这个重要而莫名的时刻,亚历山德鲁只能安慰自己,既然那个叫做撒加的小少年看上去如此成熟稳重,又显然很关照杜兰特,圣域应该是个合适的地方,无论如何至少能让他的孩子在这个混乱而危险的年代远离西西里的黑暗。
也不需要很多年,亚历山德鲁就会发现他想象的这一切都是奢望——一个冷漠的懒惰的消极的父亲的奢望。
☆、罪与罚(4)
回到从地狱归来的当下,迪斯马斯克一直在撒腿狂奔,用一种警察多半追不上、但万一被摄像机捕捉到还不至于被当成外星人的速度。对于一不小心就要赶上光速的黄金圣斗士来说这其实远比想象中困难。终于停下时迪斯马斯克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跑出巴勒莫市的范围,如今身处一个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镇。他像普通人那样急喘了几口气,虽然更多源自郁闷而不是疲倦。也不管现在还是艳阳当空的大下午,他直接闪进一家最近的酒吧点了一扎当地自产的啤酒。一整扎啤酒下肚,他点了第二扎啤酒和一大盘鸡翅。站在吧台前等鸡翅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电视屏幕。一则通缉令出现在新闻主播的头边,是他自己十来岁时的照片,都是模糊不清的闭路电视捕捉到的图片,但辨识度已是足够。下方“数项谋杀罪名”“持有武器十分危险”等说明文字正孜孜不倦地滚动着。服务生端着鸡翅过来,看他瞪着电视屏幕就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然后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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