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宁全身一阵脱力,只觉绝望好笑,嘶笑几声,肩头耸动:“我居然对你这种人动过真心,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突然之间,对他一切触碰都觉得不可忍受,连挣带踹,厉声叫道:“你滚开!滚开!放开我!”
御剑左手一抬,硬茧虬结的虎口叉住他仰起的脖颈,声音却平静下来:“宁宁,你移qíng别恋在先,对我百般欺瞒在后,现在反诬我不尊重你。你说我没把你当人,至少qíng之一事,我没有负过你。你又如何?你与人定qíngjiāo欢、耳鬓厮磨之际,想过我这个qíng人么?”
屈方宁吸气不畅,被迫张嘴呼吸,闻言放声大笑:“你现在跟我说qíng人?你将我送给左京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的qíng人?”
御剑苍青色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般失笑:“你至今没想明白?一直怀恨在心?”
屈方宁艰难咳了几声,冷笑道:“怀恨?不不不不,你可是无私奉献,为了民族大义啊!我现在也觉悟了,决定牺牲自己,促成二国联姻,向你的雄韬伟略学一学!怎么,只许你一个人心怀天下,不念一己之私吗?哈哈哈哈哈!”
御剑漠然一笑,反手一掌,将他头颈几乎打得折了过去:“我懂了。你从那时开始,就没想过再跟我一起。这一年的时光,全是虚qíng假意。宁宁,你真是作得一手好戏!”单手一挽,又将他耷拉在一旁的脑袋一把拧起:“只是我不明白,你要是不愿意,又为何要答应我?这样作践我的qíng意,很快活吗?”
屈方宁给他一掌打得颈骨yù裂,眼角泛血,面上却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是啊,你到今天才知道?我就是为了报复你,看你机关算计、献尽殷勤,自以为得回了我的心,其实不过是我眼里一个戏子,一只可怜虫,一条狗!老子每天晚上忍着恶心跟你上chuáng,其实一看到你胯下那玩意儿,就要作呕!”
这几句话从未在他心中浮现过,此刻却如临水舞镜一般,清清楚楚地在脑中映照出来,从嘴边流了出去。一想到这短短几个字扼杀了多少他自以为是的柔qíng蜜意,心中甚感快意。
御剑依然冷冰冰地看着他,神色一无变化,手却渐渐收紧:“原来如此,今天终于跟我说了真话。宁宁,谢谢你。”
屈方宁喉咙给他紧紧掐住,呼吸渐促,脚尖踮起,耳中蜂鸣渐重,额上青筋bào起,挣扎道:“你……杀了我……我也……可怜虫……”
御剑五指如铁,将他喉头掐至青紫,忽然一笑撤手,将他整个往下软倒的身子抱在怀里:“宁宁,你看,我怎么舍得杀你?你可是我的乖儿子,我的得力gān将,我的qíng人啊。不过你好像忘了,你还有一个身份,凌驾这一切之上。”亲了亲他耳朵,提声道:“鹘穆尓,进来!”
片刻脚步轻悄,五六名肤色斑驳、手指多有残缺的工匠,在一名葵纹白袍瘦小老者的带领下缓步而入,肩负斗匣,中有墨线、铁柄、软毫、银尖并靛蓝、油膏等物,恭立牢门两旁。御剑抬手示意,二人叩首向前,将一卷簪有无数铁针的蜡染布条在地下摊开,只见粗细各异,长短不一,不下百余根之多。为首老者无声调派,一名工匠执针向火,jiāo相炙烤,余者焚糙点色,烹煮膏脂,牢室中充满刺鼻气味。
屈方宁浑身刺痛,勉qiáng望去,双眼陡然睁大,忽地长笑出声:“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到?甚么想飞多高,就飞多高,你岂有这等胸怀!你……就是要我一辈子,安安心心当你的奴隶。”
御剑恍若未闻,在他耳边道:“宁宁,你不记得了?你一直以来就是我的奴隶。只是你自由太久了,忘了应该听谁的话了。你要是乖乖的,我也不必这么伤脑筋。让他们在你脸上刺一朵花,好不好?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永永远远也不会认错。”
他的声音温柔平静,甚至带着一股绵绵的宠爱怜惜之意,说的却是最令人心惊胆寒之事。屈方宁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浓浓袭来,颤声道:“你要在我脸上……刺一朵花?”
御剑向他一笑,在他gān裂发白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不太好看,是不是?我有心给你换个地方,可是宁宁,你太顽皮了。要是不能让人第一眼明白你的身份,这个掌记就没有用处了。”
屈方宁眼前黑气弥漫,头颈如有千钧之重,向工匠手中烧得嗞嗞作响的铁针望了一眼,嘶声道:“你……不能这样待我,乌兰朵……已向她父王说了……”
御剑温声道:“乌兰朵只能属于必王子。”将他的脸扳了过去,亲昵迷醉地亲他的眉骨:“……就像你只能属于我。”
屈方宁一直压抑的恐惧终于爆发,崩溃叫喊道:“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放开我!!放开我!!!”
御剑毫无笑意地一笑,道:“是啊,我为你疯了。”在他惊恐的眼睛上温柔一吻,坐回座椅,欣赏般注视他涕泗横流的脸:“动手。”
那名白袍老鹘穆尓年近六十,久居雅尔都城,家族三代奴隶、千百纹身皆是经他之手,眼光老道毒辣,早看出城主神态异常,只有三分清醒,倒有七分狂乱。听他对这少年语意缠绵,下令虽极为狠辣,恐怕假以时日,就要懊悔失言。当下心生一计,以一软帕托少许油膏,将屈方宁鬓发抿在耳后,在他下颌、脖颈涂抹均匀,又执软毫轻蘸白芷汁水,在他头脸、脖颈上绘上几枝硕大花叶。打底勾边完毕,却故意避开眼耳口鼻,只从左颌下针,渐向颈下增递。见城主肃然危坐,不动如山,既无叱责之语,也无叫停之意,遂手脚麻利地换针、运刀、点染、覆墨,顺着之前打出的丝络,将他他整片左颈肌肤刺得血ròu模糊。
这纹身与屈林家热染上色的路子截然不同,每一步都是以中空之针向刺破的肌肤里浇灌染料,复以毫厘之微的银刀划刻成型。疼痛之剧,犹似钢刀刮骨,铁索牵肠。起初之时,屈方宁急怒攻心,破口大骂,甚么污言秽语也骂了出来。纹刻半刻,已经浑身颤抖,痛得再发不出一个字,只能徒劳无力地咬紧嘴唇。到最后时分,上下嘴唇都咬得血迹斑斑,头发汗湿得一绺绺往下滴水,脚底下一滩黑色水洼,头颈低垂,脸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
鹘穆尓回身一揖,从袖底窥视御剑鬼面具下的神色:“城主,他昏过去了。您看是否还要继续?”
御剑目光落到屈方宁左颈下一大团青色狰狞之物上,淡淡道:“不必了。这样够了。”起身上前,抬手碰了碰他颈下花斑其色、凹凸不平的肌肤,头也不抬地问道:“最后一道工序是甚么?”
鹘穆尓恭谨道:“是点……漆。”
御剑漠然道:“点甚么?”
鹘穆尓心中一寒,声音微颤:“回城主,是点重漆。”
御剑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屈方宁流血不止的脖颈,开口道:“动手。”
鹘穆尓只得着人烧制。重漆烧至浓浆状时,见御剑立在屈方宁身前数尺,一手捧住他脏污削瘦的脸,痴迷地摩挲他耳廓、面颊,心知这qíng形万分诡异,鼓足勇气劝道:“城主,这重漆一点,就再也洗不去了。”
御剑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睛却一直胶着在屈方宁脸上:“宁宁,你听见没有?这辈子都带着这个掌记,做我永远的小奴隶,好不好?”
屈方宁垂在额前的湿发微微一动,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御剑目光中露出笑意,语气更加温柔:“那你该怎么做?”
屈方宁全身向下软垂,连踏在地上的足踝都似无法撑起,喘息数次,才艰涩道:“大哥……我再也不敢……”声音极为虚弱,细不可闻。
御剑见他嘴唇翕动,上前一步,附耳他脸颊旁边,柔声道:“什么?”
屈方宁鼻音浓浓,抽噎道:“不敢再骗你……不敢……”
突然之间,一声惊心动魄的剧响从二人之间发出,似是一只手被人牢牢扣住。看时,只见屈方宁一条右臂竟已脱离镣铐,业已探到距御剑胸口不足半寸之地,此时却被箍得动弹不得。他双眼鲜红,仇恨彻骨地怒视御剑近在咫尺的漠然脸孔,手指却被迫扭曲张开。只听“当啷”一声,一根二寸来长的铁针从他指fèng间无力落地,针尾犹带黛蓝之色,针尖上却残留着一颗血珠。
鹘穆尓认得此物正是自己刺青之时用过的,不由大惊失色,料不到这少年隐忍悭狠,一至于斯。见御剑左边胸口一处针孔大的血dòng正汩汩冒出鲜血,骇得面无人色,只待认罪等死。
却听御剑笑声响彻牢室,倏然而止,沉沉道:“我不杀你,你要杀了我。好,你很好,不愧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将屈方宁另一条手臂从镣铐中狠狠扯了下来,一手扣住他两个手腕,漫不经心往他头顶上一按。只听一阵令人齿软的骨节碎裂声咔然响起,屈方宁长声惨叫,身体吃痛不过地在石壁上蠕动挣扎。待御剑缓缓松开手来,早已痛得昏死过去。灯火跳动之下,只见他手臂软软垂在身侧,手掌惨白如死,手腕处只有一层皮相连,骨节筋脉,已被尽数折断。
第64章 燕台
屈方宁在一阵钻心痛楚中昏沉沉醒来,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背心触感十分柔软,似乎正躺在一张蓬松的大chuáng上。试着一抬手臂,只觉沉重僵涩,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个念头瞬间浮起:“他割下了我的手?”眼睛勉qiáng打开一线,只觉眼皮疼痛肿胀,有如万针攒刺,却不见半点光亮。盲人摸象般摸索半天,只摸到自己手上打的厚厚一层夹板,受伤的腕骨被仔仔细细地正过了型,伤处隐隐传来一阵麝香药气。左下颌直到胸口、锁骨,整片肌肤火辣辣的,既痛且麻,奇痒无比。全身一分力气也无,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能够转动。他忍痛撑开眼皮,将一对眼珠从右转至左,又从左转至右,反复多次,眼前始终是漆黑一片。遂想:“我一定是瞎了。这是甚么地方?……莫非回伯救了我?……”
这念头也是一瞬即过,随即自笑天真:“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他岂能放过我?”只觉口舌焦gān,五内如焚,喉咙更如gān糙扑灰一般,也不知多久没喝过一口水了。心头一凛,顿时想到:“我不能渴死在这里。”待挣扎下chuáng,左脚一动,便知不对。忙将左腿提起,果觉脚腕上冷冰冰的,锁着一条极细之物。竭力蹬了几脚,只听“呛啷”连响,似是铁链之属。脚铐旁另缀了一枚轻盈的金圈儿,其上挂着两个小小铃铛,一动彼此碰撞,声音清脆之极。
他一听这“叮铃”之声,怒气顿时bào起,再不顾手腕疼痛,拼命拉扯脚上铁链,又挥动夹板向铁链上狂砸乱打。砸了十来下,铁链纹丝不动,夹板却已松散。手腕失了护持,缓缓向下垂落。忽然一阵抽魂夺魄的剧痛,断骨尖刺已深深cha入血ròu之间。这一下如何便熬得住,一声凄厉惨叫,仰面重重跌在chuáng上。
只听脚步惊惶,由远至近,几人弯腰弓背,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将屈方宁身子摆正,chuáng角灯柱上一枚夜光珠随之亮起,照出一片朦胧微光。为首之人极为苍老,两道白眉长长垂了下来,盖住了眼睑,瞧来没有八十岁,也是年逾古稀。见夹板不在原位,诧异地咕哝了几声,动手拆他的纱布,复替他接骨正位。屈方宁起初痛得呻吟不断,想到这些人皆是御剑手下,不愿向他示弱,硬生生咬住了牙齿。老者手法娴熟,动作如风,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最后接过夹板,将他手腕牢牢绑住了。全程沉默无言,身旁之人也是一语不发,垂头耷脑,犹如僵尸一般。
此人医术着实不赖,转眼之间,屈方宁双手已被扎得严严实实,痛楚也大为减轻。见这些人装聋作哑,行止怪异,心中暗暗警惕。老者接骨完毕,将他双手端端正正摆在身侧,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转身而去。余人轮流退下,珠光也随之熄灭。
他目视光亮消失处一圈余晕,不禁疑心大起:“我的手是御剑天荒折断的,他怎会叫人替我医治?把人狗一样锁在这里,又是什么狗屁用意?”
正暗自揣测,又有二人来到,一人托盘,盘内有清水、陶盆、油膏、胰子等物。一人沉默地戴上一双雪白手套,将他上半身扶起,替他盥洗口腔、面孔、头发、耳朵,擦洗肌肤数次,随后褪下他的裤子,小心地抹拭他下身。屈方宁大吃一惊,yù待挣扎,已被牢牢按住。只觉那人将自己翻了过来,二指cha入他后xué,竖立扩张,随即瓷瓶撞响,一样冰冷的液体灌入他xué口,顺着肠壁流入甬道深处。屈方宁生平从未遭人如此羞rǔ,恨得破口大骂,内心却是一阵恐惧:“他要如何折rǔ于我?”
那人拔出手指,便不再动,垂手立在一旁。片刻,屈方宁肚腹中一阵诡异疼痛,咕咕响声不绝。只见那人一步抢上,将他腰臀搬至chuáng沿,双手扶正。另一人忙平举陶盆,接住他排泄出来的秽物。屈方宁骂声越来越微弱,终于紧闭双唇,睫毛颤个不停。只觉身后又被二人仔细擦拭了好几次,这才将他扶到chuáng上躺下。再一刻,又有人送入汤水面饼,喂他饮食。屈方宁痛骂不止,将碗盘悉数掀开,也无人应答。一人幽灵般收拾着地上残羹,另一人又将一盘一模一样的饭食送了进来。
屈方宁见这些人既无脾气,也无表qíng,无论他如何挣扎吵闹,都如傀儡木偶般自行其是,不由汗毛倒竖,厉声叫道:“出去!出去!你们究竟是甚么东西!”眼见一人仍面无表qíng地举着一羹匙汤向他嘴边送来,不禁全身发毛,挥起夹板没头没脑向他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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