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眼,就看到了闲适地坐在对面扬起脸对着他笑的许辉。
那笑,竟像隐藏了无数毒针一样,扎得人浑身上下都疼。
背景声逐渐大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每个人都在透过他看向画面,那画面里,应该,应该是两个半大男孩,在迎新的晚会上,一人抱一个话筒,用心吟唱。
有些感qíng也在心照不宣的眼神中默默酝酿。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转头时显得那么不自然。可----他还是要确认。
确认画面中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他想了十年的人,确认那个残忍的人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那一瞬间,他也许该感谢许辉的。
感谢他让自己见到了十七岁的井程,重温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被放大的画面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没有半点奇迹。
迎新晚会,舞台,井程,吴景安,灯光,话筒,台下的人……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无忧无虑地唱着歌,时而还会耍帅地扬扬头,把遮挡的头发甩到脑后,露出年轻快乐的脸庞。
吴景安再次看了眼许辉,也许眼中含着疑问吧,他实在不明白,也实在想搞明白,许辉,许辉,为什么----
许辉还在笑,从头至尾,他都在笑看这场闹剧。
那双曾经温柔以待的眼睛,从始至终,也没放过他。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割ròu的刀,锋利尖锐。
吴景安的疑惑很快解开,音乐声未停,画面却突然切换了,似乎是怕人们看得太闷一般,几张放大的照片赫然出现。
吴景安再次体会了一番心如刀割的感觉。
那几张照片曾经毁了他的高中生活,毁了他和井程刚刚萌芽的爱,甚至,毁了他十年的人生。
照片中的两个男孩凑在一起接吻,拥抱。
变换角度的照片让人们看清那两个主角正是刚才晚会中唱歌的两人。
包间里响起了不可置信的吸气声,接下来是笑骂“搞什么,两个gay啊!”
“不是吧,刚才那条幅上是哪年的迎年晚会来着,那时候就流行搞这个”
“什么玩意!”
说实话,这些话真不算什么,比起当年那些谩骂,简直小菜一碟。可为何----
吴景安仍是被狠狠割伤,全身的血都在倒流,渐渐找不回身体的温度。
当年校长曾把这几张照片甩到他父母脸上,眼含鄙视地说让他们把他这个异类带回去。
当年井程苍白着脸与他擦身而过,却不肯抬眼看他一下。
当年全校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jiāo头接耳地议论声此起彼伏。
当年父亲把他吊起来用皮带狠狠抽了一晚上,他痛得昏死过去,却倔qiáng地不肯吭一声。
那一年,他像死过一回般,坐在医院的病chuáng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只会呆呆地看窗外挂满枝头的槐花。
那一年,井程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第31章 撕裂
来不及感怀更多,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画质清晰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是最近拍下的原因。
画面中的一个男人还是吴景安,只是另一个主角换了,换成他上一个恋人,方小天。
那是他们去旅游时被拍下来时,在以为无人的山间小道牵着手走过,在背光的石dòng边忘qíng地亲吻,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兴奋地欢呼、拥抱。
吴景安该庆幸他和方小天jiāo往的时间并不长,也该庆幸他们都不是太随便的人,否则不敢想像接下来会不会出现什么不雅的镜头。
包间里的人议论声大了起来,一开始人们是拿怀疑的眼神看他,而现在,那眼神里只剩下了蔑视和嘲弄。
吴景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想看看从那神奇的电视里还能有什么惊喜出现。
果然,画面再次切换,烟花漫天的背景下,两个席地而坐的男人,一脸微醺的吴景安对着另一个人说,“我爱你。”
画面抓得很好,另一个当事人始终背对着镜头。
一曲终了,这段jīng彩的mtv也画上了句号。
吴景安身上的汗已经凉透,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对上许辉那张傲慢狂妄的脸。
许辉拿下搭在沙发上的胳膊,放下翘起的腿,悠哉悠哉地站起身,一脸含笑地走向他。
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
吴景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qíng。
许辉双手cha在裤子口袋中,倾身向前,笑问道,“怎么样,这个片子有趣吗”
突然安静的房间增添了压抑的气氛,吴景安只觉得面前的许辉变得好陌生。不管是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那么,现在,站在他眼前,撕裂他伤口,却仍一脸无所谓的笑,这个人,究竟是谁
许辉转过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好戏的众人说:“现在流行搞基啊,哥几个谁要是无聊了,可以找景安打发打发时间,男人嘛,真有什么也不会怀孕,挺值的。”
一句话逗乐了包间里的许多人,放肆的笑声中廖胜英嫌弃地说:“真要找乐子起码也得是个有胸无X的,开玩笑,又不是变态,对着那样的,谁硬得起来啊!”
糟话一出,又是一阵爆笑,有人打趣地笑骂他说话粗鲁,有人附和地夸他话糟理不糟,绝对真理!
许辉好奇地问身后的吴景安,“要不,你开个熟人价,我倒也不介意陪你玩玩,不是说,爱我吗”
吴景安仔细看了他好一番,不免感叹,这个人,果然是许辉啊!
有钱人家的纨绔,高高在上的富二代,随意玩弄别人的败类,社会的渣滓。
原来,感qíng,也是可以拿来笑话,拿来称斤论两的。
原来,这就是他认识并不可救药爱上的许辉。
他一直低估了他。
“你说,我要是把这短片和你的资料一起寄到你单位,会发生什么更有趣的事呢,挺让人期待的。”许辉的笑温润无害,许辉的笑邪侫可怖。
吴景安心里翻腾着太多说不清的qíng绪,表面上却是纹丝不动的平静,只是倔qiáng地、执着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许辉。
给了他球票的许辉,把电渗析说成电视机的许辉,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笑的许辉,半夜打来聊天电话的许辉,送过他礼物的许辉,和他痛快gān了一架的许辉,这些,全部都要从脑海中挖除。
许辉英俊的脸庞靠过来,呼吸紧贴,“我提个建议,你不妨跪下来求我,兴许,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会放过你。”
许辉身上有一股子只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若有似无,不仔细闻的话就会错过。
吴景安想这是最后一次细细去闻,以后,再没有这机会。
抢了他早饭的许辉,侵入他家的许辉,睡在他chuáng上的许辉,习惯叫他景安的许辉,送他去医院的许辉,陪了他整整一个星期的许辉,扮小丑逗他开心的许辉,带他看烟花庆生的许辉,他借酒壮胆说出“我爱你”的许辉,这些,通通烟消云散。
吴景安找回了一些力气,于是动了动嘴,“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
要杀人也得有个理由吧,为钱为qíng或----
要死,是不是也得死个痛快
许辉轻浮地笑挂在嘴角,看着他的眼神中含了几许同qíng。
“吴景安,你不是第一个对我挥拳头的人,只不过,前几个都离开了S市,噢不,是出了本省,你说,你比他们qiáng多少,让我可以对你手下留qíng”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男人,他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残忍,“吴景安,对着一个男人说爱,你可真够恶心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为什么总记不住教训,还敢奢望我,你以为,你到底在哪一层”
吴景安想,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心痛了吧!
被许辉算是伤到极至了。只是,这一次,他要用多久来疗伤。
“其实我的要求也不过份,不过是跪下来磕几个头,这笔帐就一笔勾消了,你也不想明天一回到单位,就变成明星吧!”
若是换做以前,吴景安的拳头早就挥出去了。可今天,他可没那勇气了。
或者说,他的勇气都被许辉磨光了。
他怕这一拳头挥出去,再会遭到什么更可怕的报复。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收回执着的目光,他抬脚----
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他不会再去得罪许辉,却也无法向他下跪。
他还想着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于是,即使在众人不屑目光的包围下,他还是尽量挺直脊梁。
出了包间,走廊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凤凰传奇的歌快被人糟蹋得不成样了,怎么也没人出来骂一声。
电梯门映出他平凡无奇的脸,茫然、困惑。
电梯里走出两三个人,撞到他也不会道歉,匆匆走过。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把自己关在密闭的空间里,渐渐,感觉有些冷。兴许是湿透的汗变凉,贴在肌肤上,冰冷的难受。
走出电梯,走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耳边不断的喧嚣也吵不到他,一步步陷入自己的世界。
摸了摸口袋,很好,还有半包香烟,掏出一根夹在手指间,时不时放进嘴边猛吸一口,却怎么也找不回熟悉的味道。
一个被母亲拉着小手的孩子走过他身边,好奇地问妈妈,“那个人好奇怪,嘴里的烟明明都没有火,他在吸什么呢”
走到公jiāo车站,等了好半天也没一辆公车来,他也忘了着急、沮丧,呆呆坐在椅子上,一直等着,等着。
一辆出租停在他身边,司机探头出来,“嘿,哥们,坐车不”
他摇摇头,“我等公jiāo。”
司机乐了,“这晚上十一点,你等哪门子的公jiāo,不是打算给我讲鬼故事吧!”
说完,司机笑着开走了,他才恍然,自己,的确傻透了。
其实,一个s市有多大呢,这些道路,他走了十年,早就摸熟了。
走到人民医院往南,走到家乐福往北,走到第三个红绿灯往左,走到蓝光广场往南,走到沃尔玛,就到了。
花了两个小时走到家,关了门,一片漆黑,他疲惫地靠在门板上。
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蠢、笨、痴、傻。
突然很想哭,哭自己的悲、苦、凄、惨。
不知不觉地,就那样哭了,哭声渐渐放大,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气愤、伤心、无助。
靠着门板的身子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对着一室的漆黑,怎么也止不住悲凉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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