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手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制作张越越的治疗方案。风湿性心脏病是心血管疾病中发病率较高的一个,前人总结出的经验,都有值得一用的意义,但也仅是借鉴,不能全盘搬运。我分析了一会心电图数据,心中稍微有了点眉目,遇到一个不确定的问题,正要起身去书架上拿一本参考书,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打开了,随后李桐抱着一叠资料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我见状将半起的身子重新安回到椅子上,顺势拿出准备好的孙蓉的交接资料,等着她过来。待她坐下后,我看着她开口问道:“转科的事解决了吗?”
她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算是解决了吧。”
我听她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接着问道:“什么叫算是解决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们一家都挺不对劲儿的。”
这可不就是不对劲吗?我笑着开口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她们家的状况吗?我这都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们同意转科治疗了是吧?”
第六十四章 事事不休(2)
她颔首说道:“恩,刚办好手续,我这就是过来办交接的,所以外伤是个什么状况?”
我闻言才正色道:“外伤的状况,廖佳磊已经在术后的病历上写了个大概。现在病人的状况除了骨科上有些麻烦,其他基本上没有问题,所以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完一顿,将手上的资料递给她,继续说道:“这是廖佳磊医师昨天赶出来的注意事项,其中骨科方面我看了一下,还是比较详细,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
她拿起资料认真翻看了起来,不时抬头问一些外科的术后用药详情,正谈到要紧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猛然被推开。我和李桐有些吃惊,面带诧异地看过去,门口的地方站着一个不太认识的护士,她环视一圈,在看李桐后,她立马就开口道:“医师,不好了,四十三号那个今天转科的病患要跳楼了!”
我的心绪还停留在治疗方案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四十三号床是谁,身旁的李桐闻言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随后风风火火地就向外跑去了。我见状忙起身跟去,出了门我才想起,今天转科的病患,不就是孙蓉吗!
天台入口处两三个医院保洁堵在门口,看不分明外面的状况,我从中挤出去,一抬眼,猛然间就看到了站在天台边缘一小块地方,双手扶着栏杆,颤巍巍站立着的孙蓉的背影。
我顿时呼吸一窒,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刚一靠近,她便入背后张了眼睛一般,大声吼道:“你别过来,再走一步,我立马跳下去!”
我闻言脚步一顿,有些无措地四下看去,天台上的人有些多,我认识的就有好几个。李桐和之前来叫她的那个护士,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一脸紧张地看着患者。在她们身前,孙蓉的婆婆扶着一旁的墙壁,佝偻着身子,喘息着。在她身旁,孙蓉的丈夫正跪立在地上,一脸恳切的表情看着他妻子。
孙蓉始终背对着我们,我有些疑惑她是怎么察觉到身后的状况,再一打量,才发现对面高大写字楼的外玻璃墙正清晰地将此处的情景倒映出来。顿时也打消了冲上去拉住她的想法,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回事,弄成这个样子?”身旁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转头看他,而是定定地盯着孙蓉方向,回答道:“具体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这是之前那位乳腺癌患者,今天早晨转科到妇科的,我还在跟李桐说交接的事,突然就接到她跳楼的消息,这也才刚到。”
说完后身旁没有再传来声音,我猜想他此时应该正皱着眉头想着解决的办法,也没再开口。这时楼下传来了消防车道呼啸声,我忙更加专注地看着孙蓉,那身影茕茕孑立,总让我有种她下一刻就会坠身而去的感觉。
“老婆,你别跳,不能跳,你回来啊~我错了,我该千刀万剐,我,我……”孙蓉丈夫说着就开始自己扇自己耳光,他母亲在旁边看着,面色深沉。
孙蓉头也不回,完全不为所动,我难以从对面的玻璃外墙上看清楚她的表情,却也能隐隐感受到她的绝望。楼下人声变得越来越喧哗,充气机的轰鸣声若有似无地传来耳边,想着气垫大概就要被准备好,我欲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时楼下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
“阿蓉啊!你回去,别,别跳楼!闺女啊~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呜呜~”
我被这声音中的悲伤情绪一惊,再看向天台边的孙蓉,发现这时竟然也有了反应。只见她跛着脚往她的右方移动了一两下,低着头,向楼下看去,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出她正张着嘴,在呢喃着什么。我正要仔细分辨其内容,下一秒,孙蓉抓着栏杆的手猛然间松开,随后,她的身影如破絮般向下坠去。
我脑中顿时一空,抬步便向前奔去,意识中只有耳边传来的,在一片惊呼中显得尤为突出的悲怆声。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左手正被一只熟悉的手拉着吊在天台外,而我的右手此时正死死拽着孙蓉的外套的衣领。
两只手带来的撕扯的力度让我十分难受,而紧握的右手此时也渐渐有些乏力,余光中看见了楼下人群有一个双手高举,面色痛苦的老婆婆,巨大的气垫还没变得充盈,消防队员正一边继续充气一边调整着它的位置。
我转头看了一眼拉着我的唐生,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他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吃力,好在这时一旁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都伸手来帮忙。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着再坚持一下,等下面气垫准备好,或者等楼上人想出办法拉我们上去,一切就没事了。
突然,视线中唐生的眉头猛然一皱,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急切来,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崩溃着眼睁睁地看着她正慢慢解开外衣的扣子。
我几乎是吼着开口道:“孙蓉!你给我住手,这么多人救你,你凭什么要自杀,你有没有想过……”
话还没说完,便见她已经解开最后一颗扣子,随着身子在外衣的脱落中慢慢落下,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她那时的眼神,不是太过浓郁的的悲伤,也不是绝望,是的麻木,毫无感情。你从中看到的全部的欲望,都是对死亡的渴望,你能清晰地知道,她对这世界,对生命余下的时间,再没有一点眷念。
这个眼神,如此的似曾相识。
直到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上来,直到被唐生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无力的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才渐渐地想起自己是在哪还看过这样的眼神。那是我轮转的第二年,在国外医院的肿瘤科里实习时的事,罹患癌症的人,不论性格,不论性格,挺着被病痛长时间折磨的躯体,对生的希望总也强不过对死的渴望。
他们都拥有着这样的眼神,当他们看着你的时候,你总有种被当作空气的错觉,因为他们早已渐渐不在乎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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