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进门的许艳晴时,伍梅琴吃了一惊。
说起来这许艳晴真是标准的美人,称得上眼含秋水、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年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纪,而且许艳晴会得打扮,烫了大卷发,描眉画鬓的,一走出来可以讲是艳光四射。但是今朝的许艳晴素面朝天,身上也只穿了件凡士林蓝布旗袍,甚至连头发也拉直了,看上去是小了好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倒还好称一句清秀了。
许艳晴走到伍梅琴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个躬,牢牢地看着伍梅琴:“伍导演,侬看我哪里不好,我保证能改,侬就给我个机会试试镜吧,如果侬还是觉得不合适,我绝对不再来打扰侬。”
伍梅琴叹了口气,他满心觉得合适的林嫮生叫伊姆妈拦在前头,连面都不给他见,他一心认为不合适的许艳晴倒是诚心,已经几次自荐到他面前了,态度又这样诚心,算了,就叫伊试个镜:“这个是剧本,侬看看清爽,明朝来试镜。”
许艳晴看伍梅琴终于点了头,面孔上几乎放出光来,欢天喜地地向伍梅琴鞠了一躬:“谢谢导演,谢谢,我一定不叫您失望。”伍梅琴捏着鼻梁点了点头,挥手叫许艳晴出去。
许艳晴从伍梅琴办公室退出来,轻轻掩上大门,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许艳晴知道自己红得晚,二十六岁,在女电影演员中已算不上年轻了,下头多少小姑娘眼巴巴地盯着她这个位置,要是这趟倾明星公司一半财力的《未央宫传》叫别的女演员演了去,讲不定就能把她挤下去,所以许艳晴才几次三番地到伍梅琴面前自荐,好不容易才熬到伍梅琴吐口,凭她的演技不怕拿不下这个角色,顿时放下心头的石头。
第二天试戏的过程还算得上顺利,虽然在伍梅琴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可是实在档期不能再拖了,也就点了头。看着伍梅琴点头,许艳晴顿时心花怒放。只是许艳晴开心得实在是太早了。当天夜里,林嫮生就敲响了林开愚书房的门。
林嫮生进门的第一句就是:“爸爸,那个伍导演讲的话,还作数吗?”
林开愚当时正喝茶,听见宝贝女儿这句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囡囡,侬晓得侬在讲啥伐?”林嫮生坐到了林开愚的对面,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晓得的呀。难道不是你们想我去的吗?”
林开愚端正了神色:“囡囡,爸爸不希望侬有任何勉强,爸爸也不想你演了戏再来叫后悔,侬明白伐?”林嫮生坐正身子,面孔上也是一派认真:“爸爸,我想过了。我愿意的。”在昨天的梦里林嫮生终于知道那个不断哭泣的女孩子的名字——谢玉娘。谢玉娘,殷朝明帝的端定后,正是叫这个名字。
林嫮生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别的小姑娘怕黑,她不光不怕黑,还能指着地上摇晃的树影说像妖怪,在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林嫮生倒是起了好胜心,既然看了剧本之后就不断地梦到她,那么,演了她又会怎样?
林开愚认认真真地地林嫮生看了一回,终于摇了电话给伍梅琴:“诗友,我女儿答应了。”
伍梅琴已躺到了床上,接着这个电话,兴奋地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一歇歇倒又冷静下来:“侬太太那边同意了伐?”
林开愚笑着看向女儿:“伊拉姆妈基本拿她没办法的。”
就像林开愚拿章丽娟没办法一样,章丽娟也拿林嫮生没办法。听见自己预感成真,林嫮生真的要去演电影,章丽娟哭湿了一条手绢又不舍得骂宝贝女儿只好拿着林开愚开刀,一面哭一面往林开愚身上拍:“囡囡介小,懂点啥,肯定是侬骗伊的!侬还是不是人啊!自家女儿也骗,侬欺负阿拉娘俩,我要带囡囡回娘家,侬一介头帮那个啥个伍梅琴去过好了!”
林开愚不敢还手,一面对女儿递眼色一面求饶:“太太,太太,就这一部,保证不会有下一部,我保证。”
章丽娟骂道:“侬前两天才讲勿会叫囡囡去演戏的,现在哪!侬的保证象放屁一样,啥银还会得相信侬。”一面骂着一面跟上去还要打,林嫮生连忙上来将章丽娟的手接了:“姆妈,姆妈,好了,你再光火要生皱纹了。”又拉了章丽娟到沙发上坐。
章丽娟一坐下就对林嫮生哭:“囡囡啊,伊拉欺负侬年纪小,勿懂事体全骗侬啊,囡囡啊。”林嫮生抱了章丽娟的肩膀哄她:“好了,好了,爸爸是坏银,阿拉不睬伊。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呀,姆妈,侬不是教育我,做人不好言而无信的,所以就这一趟,侬勿要哭了。”章丽娟哭声一停,看看林开愚再看看林嫮生:“我不管了,我不管了。”甩手上楼去了。
这就是妥协了,林开愚在章丽娟的背后对了林嫮生一翘大拇指,林嫮生得意地对了林开愚挑眉。
第二天林开愚亲自将林嫮生送到明星公司,交在伍梅琴手上,却又讲:“诗友兄,嫮生在拍电影,我是担了责任的,要是她吃了什么亏,我老婆绝对会帮我拼了,侬可不能害我。”
伍梅琴拍了胸口的保证,又转头看向林嫮生。林嫮生看起来顶多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剪着短短的学生头,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润过一样,同她眼光一触心口就微微的一疼,不由自主就想宠着伊。都不用说话,往那里一站,就是谢玉娘该有的样子。
伍梅琴兴奋得声音都在抖:“没问题,没问题,有我在,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她。”
伍梅琴这句话说得早了点,当许艳晴晓得本来以为稳稳落入囊中的女主角飞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头上时,怒不可遏,顾不得身份直接冲进了化妆室,随便拎了一个人问:“哪个林嫮生在哪里!”
林嫮生正坐在梳妆台前等化妆师给她试妆,听见许艳晴这句立起身来,一手虚虚撑在梳妆台上,把眼光落在了许艳晴身上:“我就是林嫮生。”梳妆台上的灯光投映在林嫮生的面孔上,照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两丸黑水晶一样闪亮。
许艳晴先是一楞,又吸了气,摇曳生姿地走到林嫮生面前,她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林嫮生穿的居然是平底鞋,就这样还能高出她大半个头去。虽然这样高挑,偏偏看着还又纤巧又秀气,好像一口气就能吹化了一样,更触气的是她面孔上,一点脂粉颜色也没有,皮色还是当得上雪白粉嫩,薄薄的嘴唇粉润润的象樱桃一样。
许艳晴心里更不舒服了,不由自主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敲。林嫮生一声不响,抿了嘴看她,直看得许艳晴尴尬起来,过了一会才舒展了眉头,笑说:“小姑娘,这个位置有银格。”
林嫮生歪了歪头,眼光一闪:“我好象没有看见这桌位上贴了名字。”
化妆间里隐约有笑声,刺得许艳晴脸皮一红:“林小姐,侬是后来的,难道不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吗?”
林嫮生一笑,眼角眉梢似春风拂过,就是许艳晴这样对她有反感的,叫她一笑也有些心软,正打算只要林嫮生服个软就算了。还不等她再开口,林嫮生已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家却是走到房间顶头的一张梳妆台,纤细的手指在台上轻轻抚过:“请问,那这张桌子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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