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里没人出声,林嫮生又问了一遍,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她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虽然林嫮生一眼也没看过来,可许艳晴一张面孔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嘴唇抖得两抖,转身冲出化妆间,动作大了点,将一盒散粉带到了地上,散了一地象是下过雪。
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就叫一向不吃亏的许艳晴落了下风,房间里就有些窃窃私语:“这个林小姐是何方神圣?”
化妆间的门开了,伍梅琴的助理小路探进头来,四处一找,在角落里看见了林嫮生,还没开口,脸上已先堆起笑来:“林小姐,您在这儿啊,伍导找您呢,咦,你哪能坐这里。”
☆、第12章 几番烟雾
伍梅琴不是个好脾气的导演,片场骂人是小事,砸道具甚至请男演员吃耳光,桩桩件件都做过,就是许艳晴也不止一趟被他骂哭过,可面对林嫮生,伍梅琴笑得嘴巴要裂到耳朵根。
许艳晴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就看见伍梅琴对了坐在他面前的林嫮生在笑,笑得面孔上皱纹都多了几条,一比自己在伍梅琴面前那小心奉承的样子,面孔不禁一落,到底也是久在场面上混的,不过一瞬间就换了张面孔,笑吟吟地进门,先同林嫮生打招呼:“林小姐,刚才我还以为侬是来白相的演员家属,一时冒犯,勿晓得不怪罪,侬量大福大,就原谅我这趟。”
许艳晴本来以为林嫮生年纪小,刚才在化妆间又是一副不肯吃亏的样子,所以话里话外的,给林嫮生挖了坑,没想到林嫮生也沉得住气,笑吟吟地说:“许小姐都道歉了,我要是不原谅,倒象我气量小了。”
两个人一来一往两句话已算是交过手了,伍梅琴虽然是大导演,可在这方面帮一般性的男人没啥两样,完全听不懂,还当两人已经握手言和,还同许艳晴讲:“嫮生第一趟拍电影,年纪又小,侬是老演员了,有经验,平常多关照关照。”许艳晴笑嘻嘻地答应:“好的呀。”
林嫮生站起身:“那以后就辛苦许小姐了。”一面讲一面伸出手来,她手指纤细白嫩得葱管一样,连指甲都是嫩嫩的粉色,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去到厨房估计连盐和糖也不能分清爽,许艳晴眼睛眯了眯才伸手和林嫮生握了握。
林嫮生转头和伍梅琴说:“伍导演,既然没啥事体,我就先回去了。”伍梅琴满脸是笑的将林嫮生送到门口,还亲自给开了门:“好的,好的,等衣裳做好了我帮侬打电话,有车子接伐?要不要我送侬一趟。”林嫮生说了有车子来接,伍梅琴这才算了还不忘关照句:“路上小心,叫司机慢点开。”叫一旁的许艳晴看得牙根都发痒。
来接林嫮生的不是林家的车子而是陆凌桓。
陆凌桓是从林开愚这里晓得林嫮生要去拍电影,他倒是和章丽娟差不多,不太想林嫮生去拍电影,倒不是说拍电影的都是戏子是下九流,而是电影圈里人事复杂,嫮生年纪小又没经过什么事,没个人在一旁看着,给人欺负了去怎么办。所以一听说林嫮生来了片场,抛下了正在开的会,跟林开愚请了缨,亲自开车过来接,因为来得急,也没用林嫮生专用的那辆杜森伯格,而是他自家用的黑色的福特。
一看见林嫮生出来,陆凌桓就过来先往她面孔上一看,倒还是山青水绿的样子,才放了心,又亲自拉开车门服侍林嫮生坐进去将车门关好,等他自家坐好,就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个小罐子,打开了递到林嫮生手上,那只罐子也不过两寸高,比通常的香烟罐子还要细一点,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剥好的杭州奶油小核桃的仁。
林嫮生喜欢吃小核桃,可是小核桃壳子坚硬,拿小榔头敲的时候,要是手劲没掌握好,不是敲太碎就是敲不开。所以一开始是陆凌桓动手给帮忙敲开。不过小核桃的壳可比核桃薄多了,没吃几个林嫮生就嚷手指头疼,陆凌桓把接过去核桃肉都剥出来堆在小碟子里方便林嫮生吃,现在干脆先在家剥满一罐子再送给林嫮生。
看着林嫮生掂出核桃仁来吃,陆凌桓先就笑了,揉了揉林嫮生的头发:“有没有人欺负侬?”
林嫮生吃了几颗就把罐子往陆凌桓面前一递:“我又不是好欺负的。阿哥,侬也吃。”听见林嫮生这句,陆凌桓眼睛里都笑,从她手上掂起一粒来吃了。林嫮生这才抱着罐子慢悠悠一粒一粒捡来吃,又把许艳晴挑衅他的事和陆凌桓说了,最后又讲:“她那么着急,说明急的人是她呀。”
陆凌桓想了想才问:“嫮生,你为什么忽然想去拍电影呢?”听见陆凌桓这句,林嫮生停了手,垂眼看着罐子里核桃仁,一粒粒都是完完整整,码得整整齐齐,抿了抿嘴唇,转头看陆凌桓:“阿哥,侬相信梦吗?”
陆凌桓低头看着林嫮生,她的面孔只有一点点大,小得他一个手掌就能盖住,黑水晶一样的眼瞳以前一眼好象可以看到底,可是现在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恐,看得陆凌桓心疼起来,他和林嫮生说话从来就是好声好气的,这一下更是放软了声音,只怕吓着了她:“那你做了什么梦,说出来阿哥听听,说了就不灵了。”
林嫮生低下头,将罐子盖好,轻声轻气地用国语说:“我看了爸爸的剧本以后就开始做梦。先是一直梦见一个穿了古装的男人,他叫我阿嫮。阿哥,他叫我阿嫮。”林嫮生紧紧握着手上的罐子,紧得手背上凸起骨节来。陆凌桓迟疑了下,把手盖在了林嫮生手背上:“那他长什么样?”陆凌桓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和指根都有薄薄的茧子,一下叫林嫮生的心定了下来。
“不知道呀,就是他站在我身边,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后来我又梦见个也穿着古代人衣裳的女孩子,阿哥,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一样。她一出来就是在哭,又和我说话,无论她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可是那个我看不清脸的皇帝也叫她阿嫮。”
陆凌桓也梦见过林嫮生穿了古代人的衣裳在哭,自从陆凌桓认识林嫮生就少见她哭,所以舍不得,想上去劝,可怎么也走不到嫮生身边,所以听到这里,身上汗毛也立了起来,想要安慰林嫮生几句,却是怎么也开不出口来。
林嫮生吸了口气,又讲:“后来我又看见那个皇帝改口叫她玉娘。玉娘不就是那端定后的名字吗。所以我想呀,大概是她要我演她呢,所以叫我做这个梦。”说到这里,林嫮生抬起眼来看着陆凌桓,眼中滚下两滴眼泪。在梦里看见林嫮生哭,陆凌桓都舍不得,何况是当面,就叫陆凌桓连手脚也没处放。
陆凌桓自从来不是个手软的,可一对上林嫮生就什么脾气也没了,他练小时候叫人绑架过,绑架他的还是没出三服的堂叔陆成业。
陆成业原来也是富家子,在嘉兴绍兴有连片的水田,只可惜爷娘死的早,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上头忽然间没了人管束,再叫点瘪三流氓一引诱,就开始走下流。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为,嫖还好,赌和抽那就是无底洞,先是花光了家里的现钞,接下来就是卖地。这地一卖就收不住,四五年就将两处的水田全卖个净光。没多长时间,卖田的钱也花完了,只好将房子也抵了。不上十年就败得赤脚地皮光不算,外头又欠了一大笔,急红了眼,就把脑筋打在陆家两个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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