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一直闷坐了许久,晚风走街串巷的吹了进来,携带着苍苍雨意,快到晚饭时间,青石板路面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三五个军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自称军医身边还带了一个布衣仵作,声称被蒋寒洲派遣来调查此事。
停云冷眼看着他们一番检查比对,最终得出的结果是和小幽要比五儿早死三天,五儿和六儿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之所以全身紫黑,是被人暴打凝淤所致,也就是说这两人是被活活打死。
停云的心瑟抖了一下,和小幽死的早不奇怪,奇怪的是尸体一直等到今天才送来,想必是在等人抓五儿和六儿回来吧,蒋老夫人的用意无非是一并清理干净给她送来,杀杀的威风,重创她的根基。
这些人办事效率很高,检查完尸体,便派人去了警局调查小兰的贴身丫鬟,很快的,关于小兰之死的疑点被抽丝剥茧了出来,从小兰诊脉的药店着手,不过一个时辰,便秘密调查出了小兰把完脉离开后,便有人去药店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而这询问的人——是蒋家二少爷,蒋欧阳。
停云浑浑噩噩的听着,耳边一直嗡嗡作响,那些人详细的汇报,让她忽然烦不胜烦,她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些她都知道,在看到小兰惨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查到了真凶又有什么用呢?兰儿回不来了,六儿这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入夜的时候,阿俊关上了店铺的门,傻妞和志成熬着夜守着她。
停云笑着让他们都回房,经不过她再三催促,志成和傻妞只想让她一个人静静,各自沉重的往厢房去了。
等他们都退下了,停云方才缓缓收起了神情,关了灯,有些疲累的顺着凳子坐在了地上,摸索着握住了小兰冰凉的手,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黑暗中大颗大颗的掉落,她大口大口的,胸腔窒息的炸裂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为了复仇,为了武汉的家人,她失去了锦县另一半的家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这双手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抓不住。
她握紧了小兰的手,犹记得她给她的温暖和安稳,给她的生机和可能。
可现在她指尖的温度那么凉,有什么东西从指间溜走,再也回不来了。
停云缓缓躺了下去,抱住小兰的尸体,将脸深深的藏在她的肩窝处,许久都是麻木的面孔,忽然有那么一刻,泪水猝不及防的翻出了眼眶,眼泪濡一大片,她开始颤声痛哭,哭声被克制的喉咙里,呜咽被生生吞入腹中,悔恨如海浪冲刷着她的身体,让这长夜煎熬如沸腾的水,烹煮着她的心,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是她的大意和疏忽,让人有机可乘。
六条命,再加三条,这场复仇,已经夺走了九条命。
她忽然怕极了,拼命的抱紧小兰,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她害怕失去,害怕面对明天,害怕生离死别,害怕一个人,害怕复仇,害怕厮杀,她更紧的聚拢小兰冰冷的身体,想要汲取熟悉的温暖那般,“不要走……”
太多的害怕让她迷失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里,泪静静的淌着,哽咽滑动在喉头,内心深处翻涌的悲伤冲淡所有复仇的愤恨,只那悲伤和难过愈演愈烈,漫漫淹没了她,像是溺水的人,不断的下沉,却又拼命的想浮出水面,她不想复仇了,不想有谁再死在她的手上,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艾停云,你这就放弃了?那蒋氏母子还高枕无忧的过着小日子,你不过解决了他们几个丫鬟嬷子,对他们毫无影响,你想想你自己,你死了父亲母亲,死了三个姐姐!”
停云摇头,喃喃自语,“老姑奶奶和吴嬷嬷也死了,我不该利用她们,不该逼死吴嬷嬷,不该……”
“呵,那两个老家伙死了对蒋家母子有影响吗?没有,你是替蒋家老东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停云流着泪,用力摇头,将内心深处挣扎叫嚣的心魔驱散,这样是不对的,以命抵命是不对的!她无声的嘶吼,仇恨的魔怔散去,只剩下一腔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悲伤。
她更紧的抱住小兰,想要抱住过去善良的自己,犹记得闺中时,二姐杀条鱼,她都能泪目跺脚,如今夺去一条人命,反而没有当初那样纯粹的怜悯,是她变了,还是时间变了,亦或者世道变了。
浑浑噩噩的梦中,她仿佛梦到了魏家小院,梦见了父亲和母亲在二楼相敬如宾的吃茶,二姐躺在大槐树下的秋千上,大姐和三姐讨论着一件衣服的款式,而她野孩子般在树上,眺望不远处的院落里看书的邻居家小哥哥。
梦是又甜又美的,安稳温暖,拢着阳光的昏黄,汇聚成记忆的河流,流淌在岁月的中央,绽放在她迷茫的心间。
第二日一早,志成来到前堂的时候,发现停云与那几具尸体并排躺着,心下大惊,“云姐!云姐!”
听见呼喊,阿俊从院子里冲了进来。
停云迷迷糊糊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阿俊痛苦的眼神,她愣了愣,转脸看去,是小兰发黑的脸。
梦境瞬时四分五裂,所有的脆弱与悲伤在这一刻被吸收进体内,现实的利刃无情的撞入她的世界,让理智与坚强的壁垒再一次坚不可摧的伪装起来,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她,扯的她一个踉跄,她低头看去,是小兰的手挂住了她的裙摆,停云悲悯的闭上眼睛。
“云姐。”志成摇了摇头。
停云很快的敛去了多余的情绪,轻轻吸了一口气,“志成,现在不是我们难过的时候,我们要将真凶绳之以法,让这些人死得其所。”
志成擦了把泪,点了点头。
停云低着头说,“找办白事的来办了罢,总要图个安息。”
志成跪倒在小兰身边又哭了许久,方才被傻妞拉着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
停云的声音又传来,“悄悄的办吧,醒的不安生了。”
志成点了点头,便去了。
阿俊靠在玄关的地方,“你这女人,敢睡死人堆儿里,心又大又狠,真不知道我们少爷看上你什么了,随便找个女人都比你有风情。”
停云不言语,缓步来到后院的水龙头前冲了把脸,细雨微凉,总觉得这个秋季的雨格外的多,水漫过院子的低槛,打她的小鞋,即将成灾。
落雨清淡,深沉,苍苍茫茫的覆盖在北镇上空,凝滞停歇风吹不走,雨打不落,看似云层之下,现世安稳。
而蒋府昨夜仿佛并不安稳,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浩劫,明华台的丫鬟都被遣了出去,蒋寒洲离开药铺,并没有回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府上的丫鬟们见着他,一个个像是见到了鬼,都说她们家少爷,怎么忽然好好的没个消息就这么回来了。
蒋老夫人听说蒋寒洲回来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欣喜的下床去迎接。
袁玉然见他回来,一脸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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