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堵住闲言碎语,山田先是将停云一板一眼的下了牢里,于是停云醒来的时候,便是在关东军部的重刑犯牢狱之中,身上盖着山田的军外衣,身下是泥泞的稻草堆。
她惶惶然的躺在那里,全身冰冷僵直,哀莫大于心死,手腕上的伤口结了茄,她在监狱里被关了一周左右,这一周她都没有见过任何人,偶有关东小兵给她送饭,她哆嗦的躲在墙角里,深深的低着头,山田的军大衣被扔在一旁,如今她的孩子死了,她仿佛也关上了自己的心,那种深沉的悲哀,是连眼泪也无法表达的麻木苍白。
温锦懿对她的伤害和摧残近乎毁灭性的,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世界,让她排斥外界的一切,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产生了怀疑和恐惧,对她的人格产生了一次无法修补的巨大创伤。
不知她在墙角躲了多久,隐约听到这夜深人静的夜里,有人缓步走了进来。
她更深的抱着双腿,将头埋在双膝间,哆嗦的缩在墙角深处。
那人在她的身边蹲下。
她嗅着熟悉的香烟味道,鼻子一酸,干涸了好些日子的眼眶忽然又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她不敢看他,无颜面对他,她是这样对不起他,伤害他,伤害他爱的家人,她是如此愚蠢而又恶毒,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无声的掉泪,似是拒绝他的到来,身子更深的靠紧了墙壁一侧。
许久听不见动静,停云颤抖的抬头。
便见蒋寒洲穿着一身关东兵的防化服,戴着日本人的军帽,伪装成狱卒的样子,沉默的蹲在她的身边,瞧着她抬头看他,他冲她微微一笑。
停云赶紧将头埋入双膝间,这笑容像是一把刀割的她疼痛难忍,她那么残忍的对待过他,为什么他还可以这样笑,她弄丢了他的孩子,害死了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还会对她笑。
原本克制的悲伤,在他温暖的笑容下,忽然便又翻江倒海而来,难过,铺天盖地的难过,他的笑容让她羞愧难当,失去俊逸的痛苦更是让她无颜面对他,她紧紧的咬住唇,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可是颤抖的肩膀,无声抽噎颤动的身体,让人反而格外怜惜。
蒋寒洲在她身边坐下,沉默的陪着她。
停云无声的哭了很久,懊悔曾经犯下的错,她对他感到这样抱歉,愧疚而又自责,她总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去下判断,去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殊不知,这样一意孤行伤人伤己。他不知道俊逸的身份吧,温锦懿没有利用俊逸威胁他,那便是没有告诉他吧,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至少他不会伤心,不会向她一样自责悲痛,痛的快死掉了,像是两年前得知家人都没了那般的悲怆,比那个更沉,更深,变本加厉排山倒海而来。
很久听不到他的动静,她颤颤的再一次抬头,便见蒋寒洲坐在她身边。
他沉默的将纸巾递给她。
像是受到了惊吓,停云紧忙又低下头,身子缩的更紧了,颤抖的也更加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狱卒活动的脚步声,想来他们偷懒了一轮,从睡梦中醒来了,开始巡逻。
犹豫了一下,蒋寒洲从怀里拿出了一直用体温保暖的热水杯,将水杯放在她面前,脱下身上的防化服放在一旁,起身缓步走了出去,来之前,他一直在想,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她和温锦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那个人做了怎样伤害她的事情,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了很久,想起那日她干裂的嘴唇,想来她一定很渴吧,穿那么少,一定很冷吧,于是笨拙的拿了一个保温的水杯给她。
曾经那么骄傲厉害的小姑娘,嘴巴那么刻薄尖锐的小东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呢?她惊恐的害怕一切,排斥一切,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人不人鬼不鬼。
将近两个小时的相处,一句话都没有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果然他一看见她便嘴笨手笨的,可是他分外珍惜此刻的沉默,哪怕两人之间一句话都不说,他便觉得她在身边,便安心了,不想离开,舍不得离开,想要更多的陪陪她,让她不再担惊受怕。
他放下东西,沉默的站了会儿,看着她惊恐的缩在角落里颤抖落泪的样子,抿了抿唇,缓步离开。
待他走后,停云缓缓颤颤的抬头,看着面前的保温杯,缓缓伸出手去,将杯子和他脱下的衣服抱入了怀里,冰凉溃烂的心口因了这水杯的温度,终于燃起了一丝丝的温意,于是她的眼泪更加的汹涌,血淋淋的心口被撕裂的更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夜的剿匪焰口的杀手为了避嫌,不将祸水指向焰口,杀手一律便装出没,但蒋寒洲为了赶尽杀绝,将那些尸体的脚底板暴露在山田面前,于是山田便知道了,脚底板有火焰镰刀标识的人便是红匪的同伙,全城通缉脚底板有标识的人,一时间锦县人心惶惶。
蒋寒洲这次立了功,虽说没有抓到温锦懿以及红匪骨干,但是把艾停云交给山田,那便是天大的功勋,盗取中野合同的匪爷、持有花名册的红匪骨干、打伤山田的通缉犯以及最主要的,她是被大清国前摄政王,如今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表妹,载沣王爷亲自册封的格格,随母姓,拥有绝对的爱新觉罗的姓氏,这些名头“光环”扣在停云的头上,哪怕把她交给奉天的大佐,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山田大悦,邀了蒋寒洲喝酒,一屋子锦县关东军将领,自然少不了艺妓打扮的少女,茉莉瞟了眼蒋寒洲,娇滴滴的依偎在山田怀里,极尽媚色,酒过三巡,山田拍着蒋寒洲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问,“二姨太都招供了吗?”
蒋寒洲三杯酒下肚,脸上的神情变得暧昧不清,他看着山田,没有了上下级的尊卑之分,像是寻常兄弟,笑说,“我的二姨太两年前已经死了,这个女人姓舒,一直是少佐的人,要审讯,也是少佐亲自审讯,我蒋某人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山田心情舒畅,大笑,极重的黑眼圈漾着笑纹,他万分满意的拍了拍蒋寒洲的肩膀,“蒋督统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堪当大任!”他凑近蒋寒洲,高高的颧骨一展,低声说,“关于舒小姐这件事,我已经电报给大佐,大佐对你我二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要亲自见见蒋督统,共商大东亚共荣大计。”
蒋寒洲眉梢扬了扬,给山田敬了酒,“蒋某人荣幸之至。”
山田碰杯一饮而尽,粗犷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团黑的疲色,他笑说,“近期,我们有批军粮运往奉天,本打算让百合亲自督军运送,如今看来,还是让蒋督统一同前往我才放心,蒋督统也可借此机会,去奉天与大佐会面,我期待你们的合作共荣。”
蒋寒洲眯了眯眼,唇角笑容浓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茉莉缠着山田早早的离席,临走时跟蒋寒洲交流了眼神,笑的得意洋洋,蒋寒洲便知这事妥了。
山田走后,他便也借机离席,刚走出宴席,便见百合追了出来。
蒋寒洲回头看她,“百合小姐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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