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斯祈?
她找他来,只是为了替这个男人求情吗?如果可以,他是打算把这个男人丢进牢里关到死的。
“知道了。”蒋寒洲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说,“对了,那个志成,留在罗仁身边当帮手。”他大步出了院子,离停云所住的小院远了,他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停云刚刚碰过的地方,额头滚烫滚烫的,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摸了摸袖口的位置,那里似乎卡了一张纸条,他下意识低头,果然看见一封信塞进了他的袖子。
于是他转了脚步,回头看去。
恰巧看见停云站在门口看他。
两人目光接触,忽然各自闪开,停云转了身。
蒋寒洲调头便走,后让赵子龙代替他将停云送去了星湖湾,但是这天下午,停云去了星湖湾之后,忽然便在星湖湾失踪了,整整一个下午,没人见到她,山田和蒋寒洲派人几乎将星湖湾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人。
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有人说迷路了,也有人说被土匪劫走了,说法不一。
蒋寒洲想起了那封他一直舍不得看的信,拆开看了信封的内容,脸上的红潮渐渐褪色成了青白,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带着赵子龙象征性的翻山越岭地毯式搜山找了一整夜。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停云便忽然又出现在星湖湾,若无其事的说自己迷了路,山田下午发过怒,此刻脸上惊怒交织,下令加冕仪式之前,停云都不准再踏出军部半步。
第二日一早蒋寒洲才接到消息说是找到格格了,回军部了。
此时蒋寒洲猩红了眼,闻言,默不作声的收兵回军部。
律斯祈离开的当天,非要见停云一面不可,于是蒋寒洲便安排了律斯祈进入军中,两人照面的时间很短,律斯祈显得狼狈落拓,青色的胡茬蓄在腮边,言谈的内容无非是提及去往福利院那次开始怀疑停云的原因,无外乎是停云见了那名刀疤女子之后,并没有问他在院长那里了解到什么情况,那说明停云知道他什么都了解不到,甚至比他调查的消息更多。
简单的几句话,两人算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律斯祈临走前说,“舒老师,就像你说的,我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不适合我,我自是后悔的。”他看着她笑了下,“我会按照我妈的安排出国留学,那边的妹子多的是,我姐的仇我不报了,姓温的不会有好下场的。”
停云目送他离开。
加冕仪式前两天,据说关于山田的审检顺利通过,奉天的军官让山田提前押运时间,于是在重光的建议下,意欲让蒋寒洲于加冕仪式当天夜里与百合押运“粮草”上路,借加冕仪式为噱头,转移大众的视线,这样便可以暗中押运“粮草”离开。
山田本是不同意的,认为时间太紧张,但奉天来的人却觉得可行,于是便初步这样敲定了。
蒋寒洲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点和事件的重叠会不会太过巧合,可是联想到停云信件的内容,他便猜透了里面的路子,也坚定了离开之前,势必除掉温锦懿,将停云从军部送出去的决心,这些事,一定要在他离开之前完成。
山田送走了奉天来的军官,便开始了预热宣传,马丁广场上贴了大大的海报和告示,宣传栏里,挂上了停云的肖像,原本山田打算大肆在全国宣传,让全国各大媒体都报道一番,但是蒋寒洲声称演讲之前,需保护停云的安全,一旦全国公开,那么一定会有许多反满洲国的势力暗杀格格,有损山田的功勋。
于是山田便决定加冕仪式只在锦县大肆宣传,暂不在全国闹出动静,等停云真正走出去,在全国走上几站之后,再动用全国的报社铺天盖地的报道。
加冕仪式这天,老天格外的开恩,竟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马丁广场上搭建了巨大的台子,台子上铺了红地毯,背景用了皇家专用的黄色,朱色和紫色的九龙飞天图腾,团龙布满了背景画布,朱红、枣红、绛色、香色、青铜色的蝙蝠团点缀,有明蓝、月白、藏青和水红、桃红、枣红、雪灰颜色相间其中,间或刺有龙纹、凤纹、蝙蝠纹、富贵牡丹纹、十二章纹、吉祥八宝纹、五彩云纹,俨然一副海水江涯“百家争鸣”的图布龙景,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含意之外,还有"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的寓意。
从奉天来的老太监受到了山田高规格的礼遇,他只在落脚锦县的当天,与停云见上了一面,并不太亲,也不太疏,刚刚好的主仆距离,只等着第二日完成形式上的这出戏,就早日离开这么个豺狼虎豹横行的小地方。
都说锦县虽小,却盘龙卧虎。
老太监心里有谱,端的进退有度,他从奉天带了棉质旗装来,说是溥仪给表妹的见面礼,那件长及脚面的旗装似是经过精心改良,镶十八道花边,以凤凰仙鹤百鸟为写生主题,多盘滚设计尤为精妙,以明朗艳丽的粉红色为主,更多在衣襟、袖口、领口、下摆处镶上多层精细的花边,外罩坎肩。脚着长筒白丝袜,穿花盆底绣花鞋,裤腿扎白、粉红等各色腿带。
停云当天扶着老太监的手缓缓逆光走上加冕仪式台,阳光刺眼明亮,仿佛披着霞光,于天地黯然失色的日月星辉中款款而行,头簪奢华、戴大绒鬓花,梳旗髻,她眉眼低垂,唇角含笑,因了小时候父亲教授的宫廷礼仪,宫廷步子走进来,信手拈来的优雅,仪态万方。
马丁广场几条主干道早早的拉开了警戒线,周围林立了保卫的关东兵,街道上的伪军也处处可见,广场下的老百姓翘首以盼,窃窃私语。
山田拄着腰刀站在台子正前方,百合陪伴左右,重光远远的站在街口维稳,蒋寒洲站在整个人群后方,默默的望着停云,赵子龙和小梁陪伴左右。
老太监缓缓打开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扯着嗓子有模有样的念了起来。
其实,这样九龙图腾的背景是不合时宜的,可这日本兵林立的场合,老太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高兴,怎么折腾怎么成。
圣旨抖出来的那一刻,一脸发蒙的百姓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陆陆续续的跪了下去,唯有日本人立而不跪,蒋寒洲自是不跪的,于是赵子龙和小梁也硬着头皮站着。
这万民朝拜的景象,巍峨壮观,像是一种朝圣的教徒,普天同庆,似是前一刻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或骂的,或讥讽的,或胆怯的,或艳羡的,后一刻在圣旨缓缓铺展开来的那一刻,日本兵的步枪不动声色的对准了广场上的百姓,于是他们与命悬一线间,噗噗通通跪了下去。
蒋寒洲默默的望着停云,看着她温润的眉眼,淡淡的神情,唇角微扬的弧度,身后逆光迸射的金灿灿阳光,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被阳光包裹,光芒万丈,漫天云卷云舒。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沉尽光生,照尽山河万朵。”蒋寒洲站在万民朝拜的中央,深深的看着停云,喃喃低语。
她终于从泥泞中爬上了被阳光托举的高度,从柴米油盐的后院走向了刀枪林立的中央,从闺中勾心斗角的女儿,走向了战士的血腥残酷的战场,纵使接受万民朝拜,亦能用云淡风轻的笑容掩饰这羞耻难堪的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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