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肢体再也不听他的使唤,像是牵线的木偶,被停云操纵。
停云沉默的站在门外,深深的低着头。
“叩叩叩”屋内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的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的卑微,“阿舒。”
他轻轻敲门。
停云狠狠的咬唇,默不作声的站着。
“叩叩叩”他的敲门声很机械,似是害怕惊吓到什么,又轻又慢,声音卑微轻缓,“阿舒,你在外面么?”
敲门声又传来,他的声音平稳,但薄如蝉翼,很轻很轻。
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像是一种魔音,一下又一下,极轻极规律,让人的心头如锉刀锉过,有种抓狂的痛痒恐惧感。
温锦懿的声音里有了很轻的笑意,他说,“阿舒,你在门外对不对,你没有离开对不对,开门好不好。”
停云的沉默像是融入了冬夜的墨色,将唇咬出了血,她缓缓从兜里掏出了那封信,绷着脸用力甩开,虽然夜黑风雪大,丝毫看不到纸张上的内容,但是她确是熟稔于心。
有节奏的叩门声还在继续,温锦懿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阿舒,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把这条命给你,你开枪,你想怎么拿走都行,把门打开好不好,放我出去好不好,阿舒。”
半晌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他的气息终于有些不稳了,似是害怕,又似是极致的恐惧,透着浓浓的卑微和小心翼翼,以为她走了,于是他敲门的声音加快了些,由轻叩变成了拍门,力道一声比一声重,声音犹自克制着稳定,“阿舒,不要留我一个人,让我跟你一起离开,阿舒,放我出去。”
停云的眼泪一滴滴的滴在那张信纸上,绷着脸,僵硬的一字一句,“命给我?离开?想死?哪能那么便宜你,你早该死了,十三年前你就该死了,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下来!你不该活着!”她的唇角颤抖的厉害,“你根本不是温锦懿,你是舒子夜,你没有死,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十三年前你就该去死了,为什么不死了呢,为什么不死!”她的声音激动地高昂了起来,“舒子夜!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敲门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像是易碎的水晶又像是玻璃坠落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飞溅而起,碎成了无数块,像极了那块被摔碎的玉佩和钻戒,无论怎么拼凑粘合,再也拼凑不回了,苍白空洞的碎裂声,回荡在无形的空气中,他不再敲门了,无声无息,除了风声,仿佛门内再也没有人。
夜更深了一分,雪更厚重肆虐了一分,北风席卷而过,这小楼的窗扇咣咣作响。
他突兀的沉默,让停云的心脏骤然撕裂开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颤抖如筛,此刻温锦懿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停云莫名的慌乱,她恨极了他,恼极了他,可是这慌乱撕扯心扉,将她竖起来的坚硬壁垒功亏一篑,她犹自狠心颤声说,“北平国学著名教师舒天佑,有妻苏曼文,有子舒子夜,有女舒晓,一家四口于十三年前举家搬至桐子镇。十三年前军阀混战,朱瑞安、蒋震天及其他匪类三支乱军携财团大家温茂、唐婉如路过桐子镇。朱、蒋二人纵容士兵对村民烧杀抢夺,奸淫掳掠……舒家主母苏曼文绝色倾城,有女晓露娇俏可人,有儿舒子夜俊美……”她激动的在黑暗中握紧了那封信,再也默念不下去了,唇角颤抖的厉害,于是她紧紧的闭着眼睛,颤抖的睫毛让眼泪簌簌掉落下来,稳定了好久的情绪后,兀自睁开眼,狠着心肠继续道:“由于苏曼文姿容美丽引大军阀朱瑞安垂涎,后被凌辱致死,其夫被乱枪打死,其女落于母亲同样下场,其子沦为……沦为军阀玩物……后被……”她努力克制着起伏的情绪,压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无论如何都念不下去,最后她喘着粗气,沉着声,“这信上都写了,律聘婷都告诉我了,我知道的,我全知道的,舒子夜,你该跟他们一起去死,十三年前就该死,为什么要活下来,我不希望你活下来,我不希望!”
屋内依然死寂一片,像是毫无人烟,死寂无限蔓延,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
半晌听不见动静,停云的心脏再一次炸裂开来,翻涌的怒意和悲哀冲击着她的理智,矛盾悲痛像是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心理防线,她的情绪在屋内死寂的沉默中,忽然再也绷不住了,她用力拍打着门,“温锦懿,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十三年前你若是死了,我就不会失去我的家人,不会失去我的孩子啊,温锦懿……”
这些话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唯有黯哑的寒冬大雪簌簌落落,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雪夜,她去药铺给长恩拿药,他正好路过替她解围,那是生命中最初也最真的不期而遇,那时候,他有着民国时期的男子最璀璨干净的神韵,有着千万人无法企及的俊美容颜,那时候,她对他一见钟情,那么隐晦欢喜的少女心。
她的情绪俨然到了崩溃的边缘,这里不止温锦懿害怕,连她也害怕,那封信上写满了超出她心理承受极限的过往,她只念到了三分之二,停云用力拍打着锁死的门,“温锦懿,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把我的爸妈和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求你了,把他们还给我,温锦懿,你说话,你说话啊……”
让人不安的沉默慢慢攀爬在她的周身,屋内的人再也没有回应她,她所有的爱恨都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落不着地,浮不起来,刺不穿他,那种未知的失去感让人莫名的恐惧。
她顺着门缓缓跌坐在地,听不到他回应,她便兀自拍着门,痛哭失声,“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温锦懿,你为什么要活着,你要是那时候死了,他们就不会离开我,为什么……”
她以为报复了他,她就会痛快解脱,可是这痛哪有比失去俊逸的时候少呢,这痛乘风破浪而来,那么生硬凶猛的冲刷她的心理防线,想起信封上的内容,她便崩溃的抱住了头,蹲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见温锦懿极度恐惧的眼神,他深邃澄澈的眼底升腾起薄薄的雾气,那么深,那么无辜,那么孤单,那么悲悯,那么绝望的望着她。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如何会有这样易碎的眼神,像是被人遗弃在过去的孤儿,深深远远孤零零的目光。
憎恨、痛苦、动摇、怜悯、矛盾太多的情绪撕扯着停云,只单单回想大门关闭那一刻他的眼神,她便歇斯底里的快要疯掉了。
她蹲坐在门前,抱着头一直哭,仿佛被关在里面的人是她,仿佛被遗弃的人是她,仿佛她才是被报复的那个人。
这寂寥的雪夜除了她的哭声,再无半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传来温锦懿很轻的声音,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说,“阿舒,你不要哭,我不活了。”
“啊……”停云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一声,心脏骤然炸裂,她不要听他的声音,不要……她的精神濒临崩溃,用力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我不叫阿舒,我不姓舒,我姓艾,我姓艾!我才不姓舒,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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