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人油腻腻的手敦实的触感,以及他鼻息腥臭的烟酒味儿,也记得那个时候,那个年纪相仿的矜贵少年踹开了大门,那少年问,“朱叔叔,你在干什么。”
朱瑞安坏了兴致,败兴而走,第二次的时候,他于黑暗中咬掉了朱瑞安身上一块肉,于是朱瑞安大怒之下安排士兵进来羞辱他,他们会按住他的四肢,会控制住他的挣扎,像是把玩一件玩具,全然不觉得手下是一条人命。
朱瑞安总是这样,越是看他被人羞辱,便越是兴奋,似是沉浸在弄脏一件干净玩偶的乐趣中,见不得他干净的不染凡尘的气息,见不得他那张绝美精致的脸,甚至见不得这样一张脸居然是一个男儿身,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特殊的癖好,他以弄脏他为乐,以折辱他取得心理上的快感。
每每这个时候,那名眉眼淡漠的矜贵少年便会出现,会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围观,似是无形中给那些士兵压力,于是他们便会缩手缩脚的放过他,时间久了,那名少年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便多了。
会给他衣服穿,会给他食物,会沉默的长久坐在他身边,只要少年在这里,便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这些人在镇上住了半个月,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朱瑞安和那些士兵想欺负他的时候,矜贵少年总能及时出现,兴致总是被破坏,时间久了,朱瑞安便对他没了兴趣,那些士兵对他也失了兴致,将他锁死在了这栋小楼里,长久的忘了他,只有月儿时常趴在门缝里与他说话,那时候,他对生死的定义并不是太清晰,对一切都不是太清晰,只是觉得陷入了长久的黑暗和血海之中,父亲和母亲的尸体在他的身边一点点腐烂,有老鼠时常流窜爬过,他赶不走,逃不掉,只拿了床单盖住他们的身体,深深的缩在角落里,看着门缝里的日头升了又落了,月儿的声音响起又消失,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出现在缝隙那边的时候,他便知道又是一天。
饿极了的时候,他会吃掉月儿递进来的食物,时间久了,他便总盼着她来,总盼着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能出现,她的声音变的那么好听,恍如天籁,她的眼神那么让人眷恋,偶尔他也会听到她哭泣的呻吟声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可是再相见的时候,她便像是没事人一样笑嘻嘻的趴在门缝里给他讲故事,她的脸上好像缠了一块厚厚的布,只露出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拼命想要抓住她给他讲故事的时候儒软的声音,拼命想要抓住这丝鲜活的生气,拼命不让自己陷入无望如深海的血腥浪潮中,不让自己下沉,不被漩涡席卷,不被漆黑的恐惧吞噬。
可是军队到底是离开了,大概是他家的房子被父亲和母亲收拾的太过精致情调,那些人钟爱这栋楼,他们离开之前丢了许许多多的尸体进来,似是想销毁证据,并反锁了门,将窗户封死。
那天之后,月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们走了,全都走了,忘了带他走,忘了这栋房子里还有人。
镇子里的人逃难的逃了,死的死了,唯一活着留下的他被遗弃在了这栋房子里,他们忘了他。
他在那间房子里被关了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腥臭的腐烂,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吃了什么东西呢?吃了一切能吃的东西。
只是为了活下来。
无边无际的死寂和血海淹没了他,绵延不绝的钟声响彻在耳边。
当他感觉不到活着的时候,甚至失去了作为人所有的感知能力的时候,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了,阳光像是无形的刀割裂了生死的界限,有人站在门口惊恐的看着他,吓的屁滚尿流的跑了,他是自己走出那扇门的,院子里的阳光金灿灿的冰冷,脸上有很多的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自从那天过后,他便再也不会哭了,眼泪也不见了,似乎是丢失了悲伤难过的情绪,丢失了幸福快乐的感受,他仿佛彻底失去了作为一个人所拥有情感的能力,连痛感都没有了。
颠沛流离,乞讨过,露宿过,被人贩子倒手卖去过妓院,却因妓院只要女人不要男倌,他便又被抛弃,辗转反侧被福利院收留,被一家又一家领养,又被一家又一家倒手打发走,记忆里,他是那么乖巧懂事,他会做家务,会小心翼翼的讨那些人的欢心。
可是那时候他的模样还没有长开,眉眼像极了母亲,又透着阴柔的美丽,那些人家领养了他,却又莫名的害怕他,女主人总是忌惮他那张脸,男主人总是会多瞅他两眼,最终不过是被女主人赶走,倒手又倒手。
这张脸,他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毁掉的脸,憎恨母亲生了那样一张脸,给了他同样的脸,这张脸夺走了他的一切,夺走了他的人生,爱他的人,他爱的人,让他丧失了爱的能力。
后来他辗转反侧被好心人送去了热河那边的一家福利院,遇到了宿命中的那两个人。
温茂和唐婉如。
那时候,唐婉如一直未有生育,两人便计划领养一个孩子,是上天特意的安排吧,让他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他自是那些孩子中长得最漂亮的,那时候,他特意笑的最好看,言辞最得体,讨好似得赞美唐婉如,唐婉如泛滥的虚荣心让她一眼相中了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却精致的像洋娃娃般美丽的孩子,顺手便领养了他,像是随便在集市上买了一只阿猫阿狗般的宠物,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家。
但是他绝不会忘记,是这个女人讨好似得将朱瑞安引入了他们的家,也是在这之后,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老天到底是眷顾他的,让他被仇人领养,跟随着他们从热河辗转定居在了锦县,遇到了宿命中的另一个人,那名矜贵的少年——蒋寒洲,他依然矜贵傲慢,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的眼里有星辰,唇角有夏花,他的身后都是众星捧月的闪耀星光,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深深的烁伤了他。
他们都活的风光无限,意得志满,阖家欢乐,平步青云。
于是他作为人的感知渐渐复苏了过来,那名为仇恨的情绪如细密的藤蔓攀爬蔓延全身,他在温家扎了根,不惜一切带价成为对温茂有用的人,哪怕唐婉如后来生了温碧莲,想要赶走他的时候,因了他聪明的头脑和乖巧的性格而被温茂留了下来,他的根扎的很深很深,任何人都撼动不了。
他的模样随着年纪的增长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轮廓越来越分明,人生也越来越稳定。
他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学习新的东西,适应新环境,练习喜怒哀乐的表情,像是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折了腰身的奄奄一息的树苗,内里腐朽生病却又顽强的从夹缝中生长,不断的从周围汲取养分,哪怕把周围的树木养分吸食殆尽,也要不断的衍生壮大,努力生长成为一棵强劲茁壮的参天大树,努力像是一棵健康树木那般融入了生机勃勃的森林中去,渐渐的,他的枝叶漫天铺洒,苍翠的叶子遮天蔽日,他深扎的根开始蔓延向锦县以外的地方。
哪怕树心被虫蚁噬透了,溃烂了,病透了,可是他的根系依然顽强硕大,越是觉得自己肮脏透了,他便愈发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优雅奢华,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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