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吱呀一声开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皮鞋接触到柔软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又一下。
李文森没有回头。她的手指就要够到酒瓶口。
她身后的男人长久地凝视着她,却不说话,也不帮忙。
然而,就在她厌倦了重复同样一个动作,想收回手时,她身后的男人,忽然把她朝前轻轻一推——
城市在她身下炸裂。
星空、车流、灯火,搅成一团。
她变成了一只没有翅膀的鸟,而世界变成小时候玩耍时用的万花筒,在她眼前,飞快地掠过。
……
李文森伸出手,在脱离高台的最后一刻,死死地抓住栏杆边一丛奶白色的蔷薇。
尖锐的倒刺,带着晚春最后一抹蔷薇的香气,深深地扎进她的掌心。
而鲜红的血顺着她苍白的手臂,蜿蜒流下。
感觉到手里的蔷薇花松动了一下,李文森闭上眼睛,咬着牙,松开一只手,飞快地抓住栏杆边的木质阳台微微突出来的地板……却只摸到了一手的油。
地板边缘被人抹了油。
这是谋杀。
有人,必定是熟人,蓄谋已久,要杀死她。
……
李文森想重新把手换回蔷薇上,但是已经来不及。
蔷薇的根茎承受不住她一个人的重量,她只能一手抓着蔷薇,一手死死地抠着被人抹了油的木质地板,全身的重量承在几根细细的指甲上。
而就在这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双深咖啡色的布洛克鞋。
李文森睁大眼睛。
风声、海浪声、车流声,在这双鞋出现的这一刻,忽然都静止了。
连手心里的疼痛,都消失了,成了一种臆想中的痛感。
……
她认得这双鞋。
熟悉的纹路,熟悉的花纹。
鞋帮上,还有她开玩笑用指甲油涂抹出的半张笑脸……多么讽刺的画面。
……
海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挂在十七层的高台上,夜幕下深蓝色的无边大海,在她身后微微起伏。蔷薇花的香气那样馥郁,渗进皮肤。
这是四月。
草木恣意,天高云净。
而曹云山的鞋在她眼前微微抬起。
然后,对着她纤细的手指,一脚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论文一稿过了,二稿过了,三稿要定稿的时候,导师让我大改。
我当场憋住了眼泪。
然后前两天都去灰头土脸地忙论文去了。
来,你们悄悄告诉我,悄悄哦。
这两章写得有点仓促,我就小小地问下,现在文里的线索,会太乱吗。
第78章
你爱上一个人。
你说,这是一辈子。
但激素研究数据会告诉你,你在撒谎,因为爱情的生理基础是苯基乙胺,而苯基乙胺的作用周期,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从生物本质上来说,你已经不爱他了。
而悲伤的生理调试周期更短。
你父亲去世,去甲肾上腺素持续位于低位,这个生理调试的周期只有两个月。
也就是说,即便你的父亲沉默不语地与你相处了一辈子,从你出生、说话、蹒跚学步,到你的孩子也长大,你的头发也花白,为你付出他的全部……即便是这样的深情,你在他永远离开后,也只会难过六十天。
再久,你的大脑不允许,会释放出抵消悲伤的激素。
此后,尘归尘,土归土。
你的殡葬假期结束了,你要开始上班了,你的亚马逊订单又需要你签收了,你的记忆中止了。
你的父亲,消失了。
……
父亲如此。
那么鞋子呢?
如果一双鞋一根根地碾磨你的手指,身体留下的记忆,是否会比大脑更长久?
……
李文森挂在十七楼的高台上,宽大的裙摆飞扬起来,像一只被风撕裂的黑色蝴蝶。
伶仃、沉默、无声无息。
她的血液混进泥土,她的骨头与木头融为一体,指甲深深地陷进地板里,皮肤被一双四十二码的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一寸一寸地碾磨成灰烬。
……
人是主观的,记忆是自以为是的。
但她记得这双鞋。
四年前,曹云山研究生毕业,她陪他逛遍了伦敦每一条大街小巷,一双一双试过去,这才买回这双手工缝制的布洛克羊皮鞋。
这双鞋经过她的手,经过她的眼睛,被她挑选,像一次审视。
一百双鞋里,只有这双鞋通过她的考验。它曾是东非大草原上一只被驯养的野羊,被捕获、解剖、鞣制,几经辗转,皮质还是这样结实,纹路还是这样清晰,穿五年没有问题。
然而,就在第四年。
或许是它的主人,或许是她的熟人。
穿着它,要把她从十七层楼的高台,践踏进地狱。
……
这到底是不是曹云山?
如果是曹云山,他为什么要穿着一双他们一起买的鞋子出现?
如果不是,他脚上这双鞋,又从哪里来?
……
男人收回脚,蹲下来。
他很小心,站的地方都是她看不到脸的死角和逆光处。脸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
李文森只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戴着手套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轻柔地抚摸过她每一根伤痕累累的手指。
那是一只骨骼修长的手。
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手背冰凉,手心温热,像春末的风一样轻柔。
他的手指从她手背覆上,缓慢地插。入她的指间,扣住她的手指。
姿态宛如情人,又如父亲。
……
“你为什么不松手呢?”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在她眼前蹲下来。
“我不是来谋杀你,而是来帮助你。生存只是你的义务,不是你的愿望,你早就想消失了,为什么到此刻还不松手?”
“……”
男人戴了一顶鸭舌帽,他衣袖拂过她手时,能感觉到触感精细。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应当是穿着考究的男人。
这点和曹云山背道而驰。
曹云山是会穿天线宝宝拖鞋参加国际会议的人。
然而,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又有点像是曹云山。但这个可能是她的幻觉,因为她疼到一直在耳鸣,只能模糊地听见男人在说什么,却无法从回忆出这个声音的来源。她竭力想从那片嘈杂的背景音里辨别出男人的声音是谁,却一无所获。
“你活得不辛苦吗?”
他继续诱哄着她:
“只要松开手,你的愿望就实现了,你的灵魂就自由了,你就可以从头再来了,为什么还要固执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哦,从头再来。
十分钟前,她年轻的学生英格拉姆刚和她提到这个词,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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