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后退了一步,轻声说:
“你走吧。”
“你不和我说再见吗?”
再见?
黑暗里,她微微笑了一下,漆黑眼眸清醒得不像一个小孩:
“难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是了,他们不会再见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送别,就是死别。
乔伊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对他说的那句“因为在我眼里,除非生离死别,都算不上离别”……现在想起来,她人生中大部分别离,的确都是死别。
——可她是假的。
他微微闭上眼,按下心底那丝漫长的、无法忽视的疼痛,再不看她,转身朝墙壁上的“窗子”走去。
短短两步的路程,他却仿佛走了许久,伸手触到冰冷墙壁时,指尖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假的。
她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撕裂感,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让他狠心把她独自扔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让她继续一年年孤独地等待岁月过去。
他的手指居然真的慢慢融进墙壁,像融进白色的牛乳。
可他却在这一瞬,无可抑制地想起,他身后这个尺寸之地,居然就是她的故乡。
他终于回过头。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他的小姑娘独自坐在黑暗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腿,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
……
她消失了。
……
那个藏在地下两公里深处的小房间,像清晨的雾气一样消散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些被稚嫩笔触画出的城市、山川和河流,在他眼前光子一样散开,宛若从未存在过。
……她消失了。
乔伊双手撑着地面。心脏如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缺氧,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翻滚不休的刺痛中缓过神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上一次同样的症状出现,还是李文森扔下他独自一人坐上飞机的时候。那好像整颗心都被人泡在冰水里的感觉,就好像整个胸腔都快要被撕裂,他靠在墙上,连指尖都要因这漫长的疼痛痉挛起来。
乔伊抬起头,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色走廊的尽头,他和李文森最后走散的地方。
只是他面前已经不是那堵会说“I’m fine”的墙壁,而是一扇真实存在的老旧木门。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东西?
他手指在黑桐木门身上缓缓划过,黄铜把手,金色铭牌,铭牌上还刻着四个他熟悉至极的数字
——3417。
是他刚进入地下基地用格式化威胁伽俐雷时它报出的数字,是李文森的生日,也是3416号和3417号实验室中间缺失的那个房间号码。
3楼,第417号实验室。
……
而同一时刻。
李文森怔怔地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嶙峋的岩石,风翻卷着她的衣摆,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是从泥土里渗出,又像是从遥远的彼岸随风而来。
……是的,彼岸。
她此刻,正面对着一片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191章
“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
“海在哪里?”
“窗外。”
“窗外只有山。”
“不, 那是海。”
一只灰色的鸟掠过天空, 在空中落下一抹鸽子灰。
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第一次梦见乔伊吻她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站在窗台边,海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岁月一样模糊。
“你听到海浪的声音了吗?”
“没有。”
“我听见了。”
她说:
“我醒着的时候, 我睡着的时候, 水壶沸腾的时候,咖啡豆磨碎的时候, 海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畔,它无处不在。”
“你喜欢海?”
“不大喜欢。”
“那你为什么总要看着它?”
……
因为,我在寻找一片大海。
……
清晨绯薄的雾气笼着岩石, 天还没亮, 远处是莽莽苍苍的山丘, 李文森站在悬崖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大海。
她上一秒分明还在地下两公里处的走廊里。
地下两公里处, 怎么会有海?
旷野里只有风在吹, 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文森回过头,就看见从不远处的崖璧上露出半只小手,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艰难地从石壁上爬上来。
悬崖边怎么会有小姑娘?
人高的茅草遮住她大半面容,只能看见手指上全是被尖利石片划出来的血迹,李文森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帮她一把, 手指却直接从她掌心穿了过去。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仰起脖子,长发从她脸侧滑落,露出一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来。
“……”
她骇然朝后退了一步。
小女孩却像没看见她一样,转过头,握住身后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仿佛虚弱至极,只能依靠她的力量才能爬上这陡坡。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支撑住一个成人的重量,李文森看她一步步朝后拖,好一会儿,男人清隽的面庞才终于露了出来。
金边眼镜,白色衬衫。
他半坐在地上,即便狼狈至斯,也依然掩不去一身的书卷气。
他是……他是……
李文森的指尖因这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男人虚弱地靠在石壁,爬上这个小陡坡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望着小姑娘苍白的脸,刚想开口,就见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闭嘴。”
这么不可爱一定是他的宝贝。
男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
“这里已经是小岛尽头,我被注。射了考拉。托辛注射。液,我猜,再过五六分钟’它们’就会赶上来了,我们可能……逃不掉了。”
小姑娘神情冷静得不像话:
“哦,那又怎么样?”
“……”
男人望着她无动于衷的侧脸:
“难道你不记得考拉。托辛是什么了吗?小时候爸爸和你讲解过很多遍的。不过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再来回忆一下这种毒素的化学结构和毒理效用,考拉。托辛是一种……”
“是一种眼镜蛇牙尖上稀释下来的溶液,箭毒样神经-肌肉阻断药物,会慢慢诱导你的细胞凋亡,让你变成一个偏瘫,最后慢慢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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