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好,有你这句话,我从心里感谢你。不过,我觉得还是照市说价比较好。”蒋元慈看了一眼喻老板,那双眼睛就像两个深不可测的暗洞。他凝思了片刻,缓缓地说,“当然喽,你要用我的靛,我会在公平议价的情况下,保质保量首先满足你。”
“那好吧,”喻老板摊了摊手,显出无奈的样子,“我们染一锅,大概花四个铜元。我就收你三个咋样?就算交个朋友。”
“行。”蒋元慈嘴里豪爽地答应,心里却鄙夷得不行:“染五尺布,自带的蓝靛,收三个铜元,欺侮人,还‘交个朋友’……”
……
是啊,一件事情终于做成功了,谁会不高兴呢?
他想起了吴家小姐那双眼睛,和她写给他的那两个字。他知道,如果没有她那两个字,他蒋元慈再聪明,要在这么短时间里把蓝靛做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想起那双眼睛,蒋元慈的心颤动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升了起来。是因为她帮助做成了蓝靛,他心存感激,还是她那偷偷飘来的含情脉脉的眼神搅动了他的心海?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越来越想见到她,每时每刻看见她,拥抱她。于是,一回到家,见到老爹,他就直接了当地提出了娶老婆的要求。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兴奋,激动,成功的喜悦久久没有散去。他终于把蓝靛制成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情!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他向往的那种景况,可能从此就开始了!他想象着,他要开工厂;他要像曾国蕃张之洞他们那样,开很多很多的大工厂;他要让他的兄弟,子侄,邻居,三乡五里的年轻人都来他的工厂里做工;他要让他们过上比英国人日本人还要好的生活!
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他看着天井里一排排的缸子,里面全是蓝幽幽的水,他撒上石灰,搅啊搅啊,直搅得一个个缸子里都是飞速旋转的旋窝,都是蓝莹莹的泡泡。那泡泡越来越多,多得整个院子里面全都装满了。那些泡泡变成了一挑一挑的蓝靛,那样的多,那样的纯,那样的鲜亮!他挑起来,健步如飞地出了大门,过了门前的沙坝,跨过老鹳河,顺着老鹳山,翻过高店子,穿过洪兴场,一路朝蒲江跑去。他把蓝靛卖了,卖了好多好多的银元。他回到家里,他的老婆——也就是吴家那个幺女,蹲在地上帮他数钱,两个人怎么数也数不完。他一边数,一边抬起眼睛看看那张迷人的脸,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股热流在全身奔腾……
“幺爸儿,幺爸儿,还没起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蒋文洲的一声叫,才把蒋元慈从梦里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大亮晃晃了。他感觉肩膀有点痛,摸了摸,原来肩膀压在床边上了。他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你额爹给你的,拿着。”等蒋元慈洗了脸,吃了饭,四奶把几块银元放在他手里。
“他人呢?”
“早走了。”
“我还以为他不会给我钱呢。”
“咋会不给?”四奶看着蒋元慈,那眼神中透着无限的欣慰,“你额爹嘴上没说,心里头高兴着呢。他以前骂你,那都是故意激你的。其实很多事情你不晓得。在你们三兄弟中,他历来认为你是最有头脑,最有出息的。自从你试做蓝靛开始,他表面上没咋,内心是支持你,在帮你想着的,还到处打听蓝靛的做法。今天早晨走的时候,还专门让我跟你说,扩大是可以的,但你那个靛还不是最好,还得动动脑筋,要做,就要做得最好。”
蒋元慈一听,心里动了一下。他明白了,以前是错怪了他的老爹了,他为此而感到难过。在他心里,老爹蒋维铭变得高大了,慈爱了,贴心了。哎,严父慈母,父母都是为儿女的呀。他激动了,眼睛湿润起来。
龙门外有几个人,探着头往里面看,却没有进来。四奶看见了,大声叫道:“进来啊,你们咋不进来?”
听到四奶叫喊,文平、文先、文玉、李本清、李本全、袁洪轩几个一窝蜂跑进来,围着元慈文洲又说又笑又跳,高兴得合不拢嘴。元礼、元祥、元臣几个低着头从龙门里踯躅进来。见了四奶都堆出一脸的笑来,说元慈兄弟做成大事,兄弟几个都很高兴,再咋说也是我们蒋氏家族的大喜事,大家都要扎起的。
四奶想,前两天还撇嘴捺眼说东说西,要好难听有好难听。今天这是咋啦?这人啦,简直……她谦恭一番,说了句“进来坐嘛”,就再也没有多说话。蒋元慈打了个招呼,便跟那些小子们瞎侃去。蒋元君随后也进来了。他手里拿着那五尺布,挨个的跟几个兄弟看,脸上带着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笑,嘴里不停地说:“看看,看看,这布……我这兄弟,嘿嘿,我这兄弟……这布……”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高谈着的时候,那一群小子跟着蒋元慈蒋文洲背着背篼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蒋元慈一口气就买了十口大缸子,背回家里,在天井里摆了两排。蒋文洲带着几个人,四方八面去割蓝子。割了两天,五十斤一缸,十缸就泡好了。
“幺爸儿,这周围不多了。”
“啥子不多了?”
“蓝子啊。”
“近处没得远处有啊。”
“可那得……”
“嗯,是得想想咋办。唉,你把这两天割蓝子的人记下来,以后卖了钱是要给他们工钱的。”
“有些人的名字我写不起。”
“先把写得起的记起,写不起的问我。”
“嗯。”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四奶对他说:“明天我要去你老丈人家一趟。”
“干啥?”
“会亲家啊。”
“他们不是说……”
“你额爹费了好大的神哦……哎,不说这个了。昨天他去找你二哥择了个日子,我得跟亲家母送年月去。”
“好久?”
“冬月二十。”
“我跟你一路去,”蒋元慈嘻嘻地笑着说。
“你想去?”
“啊。”
“啊,你想得出来,规矩都不要了?”
“啥规矩?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么?再说了,上次不是也……”
“好了好了,别跟我耍嘴皮子了,好好弄你的蓝靛。见了她,我会跟她说的。”四奶看着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两天以后,四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口袋东西。
“这是啥呀?”
“你猜。”
“猜不着。”
“这是你老婆送你的。”
“送这个,亏她想得出来。这有啥用呀?”
“有啥用?宝贝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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