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传男不传女吗?你咋简直就是个大师?”蒋元慈曾这样问他老婆。
“我还需要哪个来传吗?”他老婆笑着反问道。
“是啊是啊,我太太是谁呀?天生聪慧!”
“那是。只要我看看,听听,然后这么一想,还有啥不清楚的?小署过后,就该割优叶了,”三少奶奶说。
“那你得亲自去教他们咋割,不要说他们,就是我,也不晓得咋割。”
“这个简单,除了顶上的,大部分叶子都可以割,但要小心,不要把芽包弄坏了。如果弄坏了,发不出叶子来,拿啥子来打靛?”
“哦,懂了。”
“聪明!”三少奶奶笑了笑。
“当然,我是哪个?蒋家三少爷!嘻嘻……”
蒋元慈带着一群男女,从小署过后就开始割叶,泡池,打靛。打出一批来,便挑着四平场东岳庙大塘铺甘溪铺洪兴场去卖。由于他的蓝靛膏无论色泽还是质感都比别人的好,因此在市场上很受欢迎。每天回来数钱的时候,两口子都是异常的兴奋。
可是,等到优叶做完,两口子却犯愁了:尽管天天都在往外卖,可卖出去的还不及十之一二。寒露过后,所有的蓝子都要刀叶茎杆一起割回来。他老婆说了,那产量比现在更大。附近几个场镇,市口太小,需要的量只有那么多。咋办呢?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蒋元慈叫上蒋文洲,天还没亮就挑了一挑蓝靛膏出了门。俗话说,摸着石头过河。他这一次,便是要去蒲江摸摸石头,试试深浅。
他们穿过门前的大沙坝,跨过老鹳河,转上老鹳山下的石板路,过高店子,经洪兴场、三和场、一碗水,过黄拱桥,从西门进了城。他们穿过西街政府街东街文庙街,在东门大北街福音堂旁边停了下来。
蒋元慈望了望,满满的一条街上,从东门口到药王庙,都是卖米,卖玉麦小麦五谷杂粮的,也有几处卖杂货的。稍有空处,三三五五也有几个零摊。吆喝声,叫卖声,讨价声,还价声不绝于耳。药王庙下还传来牛羊猪鸡的鸣叫。左边隔几间铺子就是东门的城门洞子。门洞不大,两扇漆黑的大门却很厚重。城墙很高。门楼虽然破旧,但依然雄伟巍峨。商铺之间,凡是能摆下摊子的,都已经摆满。只有这两间街房既没有开门也没有摆摊。
蒋文洲放下挑子,把蓝靛膏拿出来摆好,一边捋起衣襟扇着凉风一边高声叫道:“卖蓝靛膏喽,蒋三爷的蓝靛膏,又好又便宜!卖蓝靛膏喽,……”
蒋元慈抬头看了看这房子,是两间铺面,两层。同其他的街房一样,全木排列,铺板门,上层吊脚。上层板楼板壁,格子窗,小青瓦,最近好象培修过。其他铺子门前都吊着一盏号灯,有的还有牌扁对联。这房子却什么也没有。街沿不宽,条石压檐。街面不宽,但都铺着石板。石板凹凸不平,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了。
蒋元慈让蒋文洲在那儿守着,便朝城门口走去。他知道,因为是水陆码头,东门一带便成为蒲江县城人最多,货物最多,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当年在高等小学读书的时候,他就经常和同窗到这里来转转。毕业回家以后,就没有到这里来过了。
城门外不远处就是蒲江河,河边有几处码头。说是码头,其实也就是在水边堆了几块石头,或者搭几块木板,方便上下物品而已。码头上停着好些木船和竹筏。上货的,下货的,正在忙碌着。河面宽大,水流平稳。因为是夏天,河水比较昏黄。深处微波推涌,浅处翻起浪花,哗哗作响。
城墙下除了几家堆栈,还有几家面摊酒馆黄糕汤圆,也有酸辣粉嫩豆花甜醪糟咸烧腊摊子。杀鸡的宰骨头的熬豆花的煮血旺的,搅锅的,吆喝的,边搅锅边吆喝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腥气香气臭气一股股地钻进蒋元慈的鼻子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看左边百步之外的驭虹桥,她依然那样美丽壮实。九洞环江,稳稳地横跨在蒲江河上。她彩虹一样的桥身,倒映在河水里,形成九个奇特的圆环,在河面上闪烁着,融进蓝天与两岸的秀木之间,真是一道绝色美景!
这地方他也来过不少次了。在白鹤山洗墨池高等小学堂读书时,他就曾经想象过将来也能象那些富人一样,在这蒲江县城最繁华的东街文庙街上有一处自己的吊脚楼。只是跟了袁文卓先生以后,他也不再把那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了。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后,他在这样一种境况中又来到这里,而且,前景未卜。当年的豪气,当年的憧憬,似乎已经消失。不,不是消失,是变得更加沉稳,更加脚踏实地。豪气还在,理想犹存,他必须奋力拼搏。
他反回城门里,瞟了一眼左边的文庙街和东街。蓝天被街房夹着,像一条缝隙,又像一条蓝幽幽的绸带。尽头那又尖又高白恍恍的天主堂,衬着蓝天白云,与低矮差互的街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恍若是在另一个世界。
转过身来,他看见几个人正围着蒋文洲在说着什么,那个旗袍女人的声音特别大,都传到这边街口来了。他赶紧跑过去问道:“咋的,咋的?”
“这位大姐叫我挑走,不让我们摆在这儿。”
“哦,”蒋元慈抬头一看,面前这个女子,很是有些摩登:一头乌黑漂亮的头发,盘在脑后,插了一根梅花碧玉簪;柳叶眉,杏仁眼,瓜子脸蛋薄嘴唇。蒋元慈心里一动:这女子水色不错,只是脸上缺少一些光泽。“呵呵,这位大姐……”
“别叫我大姐,人家有那么老吗?……你就是他的东家?”
“呵呵,也不是什么东家,我侄子。这位大妹,不好意思哈,你看这,这街上到处都摆不下了,我又是第一次来卖这东西,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就摆在这儿,卖完了我们就走,行不行?”蒋元慈说完,抬头看着那女子,满脸的期待。
那女子斜着眼睛盯了他两眼,阴沉泼辣的脸稍稍显出了一些些温和的颜色来:“不行,就是不行!”
“这位大妹哈,你看这,你这反正都空起的,要不,我给你钱……”
“哪个稀奇你的钱哦!不怕吓着你,我的钱用都用不完。你给钱,你有好多钱啊?哼!”
“大妹你看,这到处都摆不起了,你叫我摆哪去?俗话说,帮人一忙,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帮我这一回,下次我就不来了。你要是有啥要帮忙的,你说,我帮你!”
“你帮我?我需要帮忙的多了,你敢吗?走走走,快走快走,要是我们家老爷子看到了……”
“文三大老爷来了,”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围着看热闹的人便一下子散了开去。
“快走快走!你们要害死我啊?快快快!”
蒋文洲看着蒋元慈,蒋元慈却没有动。
“咋的秋儿?”蒲江清水袍哥舵爷杜文三坐着一顶滑杆,一晃就到了跟前,他看着那女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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