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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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沿着开出来的引水沟一路向上走。这老鹳河虽然不大,但河里面长年不断的跳跃着的河水,干净,清亮,哗哗有声。许多人都说,老鹳河里的水含硝,煮饭好吃,洗衣洗得干净。到底是不是,他也不知道。但用这河里的水打靛,他是十分满意的。

  天王寺并不远,顺着石凤溪边上去,一杆烟的时候就到了。寺里有一根青树,很大,四散的枝叶,就像一把大伞。寺庙不大,香火稀疏,远不如当年的情景。只有一个居士婆婆在破烂的庙里守候。在蒋元慈的印象中,每年庙会的时候,才能热闹几天。

  他大哥蒋元海的房子,在天王寺旁边的一个山嘴上。说是山嘴,其实就是比别的地方高那么一点。他额爹蒋维铭当年花了五十个银元买了那座山,又花了一百个银元修了一个正三间两头转出两间的三合院。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有一些新色。门外一冲的田也都是买来的。

  蒋元慈跨进门去,他大哥大嫂侄儿侄女非常热情地招呼着他。他二哥蒋元清正在那里坐着喝茶。

  “二哥也在啊?大家新年好!”

  “好好,我也刚来。”

  蒋元慈拿出几块银钱元叫到:“来,幺爸儿跟你们发拜拜钱了,来,一人一块。”侄儿侄女们跑过来,高高兴兴地拿着银元,嘻嘻哈哈地玩去了。蒋文宗没有要,他说他长大了,不能再要钱了。蒋元慈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这娃娃长大了,懂事了,心里也生出一丝宽慰。

  兄弟三个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现在坐在一起,也觉得特别亲切。古语说,龙生九种。这三兄弟也正应了那句话。他们的模样,体格,性情都大不一样。大哥蒋元海,如大海般宽大的体格,海浪般狂放的性格,海啸般洪大的声音,满脸络腮胡子;二哥蒋元清,却是一副瘦里叭叽的身材,蚊蝇一般的声音,鹰一样的鼻子,老鼠一样的眼睛,山羊胡子灰黄而且稀疏。只有蒋元慈,额头宽大,鼻梁挺直,眼睛明亮而深遂,嘴巴果敢而坚毅。

  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龙门阵,其乐融融。大嫂和侄儿文宗在灶间忙碌。

  过了一阵,他大嫂过来说,饭做好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他大哥蒋元海说,“是这样的哈,我呢,想把文宗过继给你。我也问过你二哥,他也认为可以。文宗呢,他也愿意。今后呢,他就是你的儿子了。”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叫道:“文宗,快过来叫爹!”

  “等一哈,等一哈,”蒋元慈道,“你们是说要把文宗过继给我?”

  “啊,抚育纸你二哥都写好了。他也是我请来当见证人的,只要把纸约一签,把头一磕,叫你一声额爹,这事就成了。名字都不用取了,就叫蒋文宗。”

  蒋元慈一听,心里头就毛了:咋,我刚刚才娶了老婆,要娃娃我自己会生,哪有强行把娃娃过继给别人的道理!分明是有其他想法嘛!你二哥也是个教书之人,咋越来越不懂道理了?但他也很清楚,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要是话没说好,今天也可能走不了路。

  一想到这里,他嘻嘻一笑:“好啊,这样子我不费盐不费醋就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不是大好事吗?只是这么大个事情,你们事先应该跟我说一声,问问我的想法嘛。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我总得跟他们商量商量是不是?等我回去商量一下再说好不好?”

  “你不要给我说不同意哈。这事我们也想过,主要还是看你栽了那么多蓝子,修了那么大个厂房,又没得人手。文宗现在也大了,担点啥子背点啥子,都没得问题的。再咋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些小事,我们两个当哥哥的还不能替你作主?”

  “不是,额爹那里总得先说一声嘛。”

  “这事跟他有啥关系?我们三弟兄说了就是了。”

  “我老婆……”

  “哎,我说你还是不是男人?啥子老婆老婆的,哪个屋头不是男人说了算?咋,才成亲几天,就耳朵了?”

  “不是,我是说我,我还是先跟他们说一下才好。”

  “这样子嘛,你把字签了,把手印按了,喝了酒,吃了饭,回去随便咋跟他们说。”

  “你这意思是,我非同意不可了?”

  “我们两个当哥哥的还作不到你的主?”

  “……”沉默了好一会儿,蒋元慈说,“这样子,过继的事就不说了。我认文宗作干儿子。我保证以后以亲儿子相待,甚至他娶亲生子,一应的事情我都可以承担。”然后转过来对着文宗说,“文宗我有些话要先说清楚了,凡事都得听我的话,不许阴一套阳一套,更不许吃里扒外,文宗你愿意不?做得到不?……你们要是觉得可以,这事就这样定了。”

  “我听幺爸儿的,”文宗说。

  “那咋行?那几个呢?”二哥蒋元清高声道。

  “那几个,都是我的侄儿侄女,只要我有能力,我会像亲儿女那样对待他们。如果你们不想我们兄弟之间撕破脸,那今天就这样。告辞!”说完,蒋元慈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他大哥蒋元海的大门。

  背后传来蒋元海如狮般的咆哮:“老三你咋这样?‘狗坐箢篼,不受人抬!’”

  ☆、杨秋儿

  开春了,蒋元慈把几个跟班:蒋文洲、李本清、李本全、袁洪轩、刘家明等邀集起来,请了三嫂嫂,也就是文洲他额妈,背面的李嫂嫂等十几个人,把自家的山林田地,除了油菜小麦和几块冬水田以外,凡是能种蓝子的地方,甚至田边地角都种上了蓝子,加上年前栽插的,也有了十来亩了。

  夏至前后,点下去的蓝子已经冒出地面,去年栽插的蓬勃上长。在三少奶奶的建议下,蒋元慈带着文洲、文宗和请来的叔婶和兄弟们,跟蓝子打了第一次胎叶,还制出了一池极好的靛膏来。

  在蒋元慈看来,这一次的蓝靛膏,才能算是真正好的蓝靛膏。它不仅色彩亮丽,而且质地细腻,幽香四溢。拿到喻染坊去,老板和染匠师傅虽然没有太多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们很吃惊。老板很爽快地就要跟他算钱,并要他再送十挑。蒋元慈说,去年拿到蒲江去的比买给你的价高哦。那老板毫不犹豫地照蒋元慈说的价结了钱。蒋元慈偷偷笑了,他就这么随便一句狂语,老板居然相信了。不过,这也让他明白了自家蓝靛膏的份量,心中相当的欣喜。

  “那件事情,”喻老板一边数着钱,一边看似若无其事地问,“三少爷……”

  “啥事?”蒋元慈看似什么也不知道,心不在焉地问。

  “我们两家……”喻老板满脸笑容地把两个拇指并在一起看着蒋元慈,“嗯……?”

  “嗯?好哇,有钱大家赚嘛!”

  喻老板的脸静止了,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蒋元慈手里拿着那些钱,心里高兴得差点把握不住了。但蒋元慈毕竟是蒋元慈,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更好的景况还在后头。今天这功劳,应当记在他老婆三少奶奶的头上。如果没有她在几个关键点上指点,他蒋元慈是做不出这么好的靛的。一是洗叶。在这之前,蒋元慈并不知道洗叶的作用;二是石灰。一般人都会认为,石灰就是石灰,块子灰跟面面灰不都是石灰么?可三少奶奶说,完全不一样,最好的是刚出窑的块子灰。三是滤。泡池里的蓝水,要把滥叶和泥沙渣滓过滤干净。四是打。三少奶奶说,打靛打靛,就是要打。在不溅出池子的前提下,越用力越好,溅得越高越好。仅仅搅动,不溅不飞,反而不行。还有一点,三少奶奶特别的强调了,就是用水和加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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