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慈睁开半只眼睛瞟了一眼船老大。文洲问道:“咋啦?”
“这人啦,不管你是干啥的,不管你有钱没得钱,也不管你钱多还是钱少,该死的就活不了,该活的就死不了。”
“你说的这话倒是呢,活着的都不该死,死了的都是不该活的。”
“人家说,讨人嫌,活千年,人命好,死得早。这话一点都不假。就说前不久,也跟我们一样,跑船的。那两爷子,哎,两爷子一齐……说起来我心头都还在发冷!”
“咋的?好久的事?”蒋元慈突然睁大眼睛看着船老大,急切地问道。
“两个月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也是听人讲的。说是那船老大也是装了一船你们这种货,从哪里来的不晓得,去哪里也不晓得。他们的船到达江口镇,你说,就那么巧,遇到华阳黄龙溪那边下大雨,河水暴涨,他们的船刚刚开到那儿,府河里冲出来的滚筒水也刚好滚到那儿,船老大两爷子没把船稳住,结果,船和人都……
“都?”
“都!”
“哎……那人长啥样子?”
“这个就不晓得了,我也是听别个说的,”船老大看了蒋元慈一眼,“我想可能跟你差不多都是做大生意的人吧?”
“我们幺爸儿……”蒋文洲还没说出来,蒋元慈赶快递了个眼色,他便不说了。
“这位爷,我看你从上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你是不相信我们吧?”
“哪里哪里,”蒋元慈咧了咧嘴。
“我跟你说,干我们这行,最讲究的是一个信字。说句实话,顾我的船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很多时候,就算是我自己吃点亏,都不会让别人吃亏的。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我们都晓得这些规矩。我还想,尽量让爷满意,下回还租我的船呢。”
“我们幺爸儿也是个很豪爽的人呢!”蒋文洲道。
“你们两是叔侄?”
“对啊,我们是一家人,”蒋元慈说。
“哦,你们的生意做得大哦,一次就走这么多,这得管好多钱呢。”
“我们不……”
“我们不算大。”蒋元慈打断蒋文洲,看了他一眼,对船老大说,“你说翻沉的那船也是装的蓝靛膏?”
“不确定。只是晓得那段河里的水,都与往年的不同。”
“那押船的呢?没有人去救他吗?”
“船翻了以后,只看见那人露了一下头,就再也没有见过了。那水大的,冲得岩坎哗哗响。那么多人在河边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没有看到人。三个人,三条命哪,一忽儿的功夫,全没了!”
蒋元慈沉默了。他们讲的那个人,定然是李南溪了。他心里涌起一股东西来,塞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在蒋元慈心里,李南溪的确是个人物。他聪明,果断,大气,是一个心胸宽广,有大志向的人。虽然认识不久,但他们已经是兄弟了。那样一个亲和的,无邪的,让人信任的,让人感觉无比可靠的人,怎么就会遇到那样的不测呢?老天无眼哪!
或许他的家人还不知道他已经走了,而且尸形不见吧?作为朋友,兄弟,生意上的好伙伴,有责任将这个噩耗告诉给他的家人,他的老婆,他的子女们。想象一下他的家人得知他的遭遇后那悲恸欲绝的情形,那是多么的令人心碎啊!可是,南溪县那么远,又那么大,在哪儿能找到他的家人啊?蒋元慈打定主意,等把这批靛处理完了,一定要去南溪,一定要找到他的家人。但是,反过来一想,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啥都没见,而且又是道听途说,人家也没肯定那人就是李南溪。要是贸然前去,是不是有点唐突呢?
他们的船在彭山县城外面的镇江渡码头停下来,准备吃点饭,再往眉山去。他们刚一下船,就有人跑上前来问:“你们船上装的是啥?有蓝靛膏么?”
蒋元慈心中一惊,这人咋这么问?他不显山不露水地问那人道:“咋,你想要蓝靛膏?”
“我都在这等好多天了,染坊头堆了那么多布,那些人都象催命一样,蓝靛又买不到,硬是急死人了!”
“咋,以前这里有卖的?”
“哎呀,你有没得嘛?没得你就不要跟我瞎扯,你看我都火烧眉毛了,没时间陪你消遣!你走开!”
船老大还有他儿子和蒋文洲站在旁边,脸露笑意地看着他们两个。
“要是我有,那你咋说?”
“走开走开,我烦得很!你有?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你要是有,我出高价跟你买!一边去一边去!”
蒋元慈见那人如此焦急的情形,心中就有了数了。他以牙还牙地说了一句:“只怕你出不起价哦。”
“你真有?那就快快,等着救急呢,快!”
“你出多少?我要这个数,”蒋元慈把手伸进那人的袖子里去。
“咋,上次你们不是这个数吗?你抢人?”那人回道。
“这话咋说?这做买卖是讨价还价你情我愿公平合理的事,出不起这个数你就去别处,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呢。”蒋元慈装作生气了。
“好好,算我不对,算我错了行不?你就不能让点?”
“可以呀,看你也不象奸诈的人,就让你点,不过,最少也得这个数。”
“这个数,多一个子我就到别处买去!”说罢,那人真的做出来要走的样子。
蒋元慈惊呆了,他再也没有想到人家能出到那个数。看来,这里真的是太缺货了。他想,六十五一挑,在他看来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人家都说出来了,见好就收吧。
“哎呀,好吧。这个数虽然说是低了点,但我看你也是着急。出门在外,那有不求人的呢?就算我帮你救个急,也算交个朋友吧。还过,这价你可不能说出去哈。”
“好好,哪你贵姓?”
“呵呵,免贵姓蒋。”
“呵呵,蒋老板,那就谢谢你了,我要二十挑。”
“好。不过,有个话要先跟你说在前头。我们运来的是干靛,不是以前那种。以前那种竹篓子装的一挑是六十斤,晒干后是四十斤。所以我想,我们就按一挑四十斤算,你看如何?”
那人想了想,面带难色,却又说:“好嘛好嘛,四十斤就四十斤,我要二十挑,就是八百斤。来,称起!”
“不用称了,一口袋就是一百斤,少一陪十。当然,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拿去找个称来称一下,也好放心。”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我相信你蒋老板也是一个耿直人,不称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二百元的银票,再掏出一百块银元递给蒋元慈,招呼一声,几个人过来抬到一架板车上,高高兴兴地拉着回去了。走了几步,他转过身来说了声:“等几天你们要来哈!”
52书库推荐浏览: 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