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吗,幺爸儿?”蒋文洲怯怯地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看看再说。”
蒋元慈的滑杆刚刚到洪兴场下场口牌坊前,管事三爷李子兴就叫住了他。“三爷叫小辈有何事分咐?”他问道。
“刘邦秀大爷叫我在这等,看到你就叫你去关帝庙,有事要和你商量。”
“有事和我商量?”蒋元慈心里纳闷,舵把子大爷有啥事要和我这十排小老幺商量呢?他下了滑杆,跟着李三爷,过了牌坊,转进“关帝庙”去。
庙里有很多人。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正在议论着什么,有的还传出愤怒的叫喊声。刘舵爷和蒋维铭等几个大爷坐在那里也在议论着什么。
蒋元慈径直来到刘舵爷面前,行礼问道:“舵爷呼唤小的,有何吩咐?”
“元慈哪,”舵爷说,“想来这几天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有个‘保路同志会’的人,到我们这来,鼓动我带大家参加保路同志会。说是如果大家不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我们大家交的那些股金,一文钱也要不回来。我拿不稳,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你是读过书的人,也见过世面,听说你买了几百股,是大股东,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舵爷,这件事情……”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大家都叫来了,你跟兄弟们讲讲,让兄弟们也听听,搞清楚来龙去脉,要得不?”
“尊舵爷命!”蒋元慈打了个拱,站到舵爷旁边去。
“弟兄们!”舵爷叫了一声,坝子里的弟兄都朝这边聚拢来。“蒋元慈小老弟刚从蒲江回来,我想让他跟大家讲讲蒲江城里的情况,你们好好听听,事情到底是咋的,到底对我们有多大伤害,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参加‘保路同志会’。听了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这是一件大事,我们都要有个主意。”说完他转向蒋元慈,“你说吧。”
“各位大爷,三爷,大哥,兄弟,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蒋元慈声情并茂地向大家讲述了川汉铁路从提出到官办,到官商合办,再到商办以及被清政府强行收回的全过程,讲了各地强行抽租股,以小股换大股,以及地方政府官员侵吞小股利息的恶行,讲了强行收回后,不退股金,转为所谓国票,实际就是强吞百姓股钱的实质。
“大家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样凭白无故地被人拿走吗?”最后,他这样问道。讲完了,他自己都感到惊呀:“我咋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呢?”这明显有火上浇油的意思嘛。
或许正是这一句话,点燃了袍哥兄弟们心中的怒火,整个坝子里都燃烧起来了!一会儿就燃成了雄雄大火!
“兄弟们!”舵把子刘大爷铁青着脸,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刻,突然重重把桌子一拍,倏地站起来大声喊道,“你们说,我们咋办?”
“我们不干!我们不干!要把我们的钱拿回来!”
“元慈,你说咋办?”
“县城成立了‘保路同志会’,要不,我们也参加吧?”
“好,我们参加!”舵把子刘大爷疑思之后,果断地作出了参加蒲江各界保路同志会的决定。
☆、加入同志军
从洪兴场回家,只有三里路。蒋元慈一路走来,心情很不平静。他觉得喉咙里面总是有一个东西冲撞着,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这些天来,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和感觉到的,总让他认为他将失去什么而内心空空。失去什么呢?他箱子里面锁着的那些股票,光怕就只是股票了。二百股啊,那可是一万两银子,一万三千七百个银元哪!要是就这样消失了,这几年不是就白干了么?这咋行?!
刚才在洪兴场,他讲那些话,是生了一点小心眼的。大家都激愤起来了:县城的,场镇的,乡下的,所有的人,都激愤起来了,磨拳擦掌要去拼命。是啊,老百姓挣点钱不容易,就那么几个钱,被人骗去了,抢走了,凭白无故没有了,谁不气愤,谁能忍受,谁不反抗?要知道,有不少人家为交租股还欠了一屁股债呢!不仅是蒲江,就是全四川,光怕没有哪家不喷火,没有哪个人会忍气吞声的了!
刚才,舵爷果断决定,“德义堂”所有的袍哥弟兄都加入“保路同志会”,想必最主要的考虑还是为了要回大家被抽去的股金。作为舵把子,龙头大爷他不能不这么做。而这,也是所有弟兄们的心声!是啊,大家都是袍哥弟兄,那怕是血旺子,该顶的时候就得顶起啊!
他回到双石桥家里,青兰见了他,跑过来叫了一声额爹便扑到他怀里。他抱起青兰,亲了亲她的脸蛋:“想额爹没有?”青兰用她稚嫩的声音答道:“想。”“哪里想?”青兰指着心口说:“这里想。”
“老子日他娘的,妈那X硬是不让人活了!反他妈那X的,反了!反是死,不反也是死!老子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蒋元慈正在哄着青兰,门外就响起了他大哥蒋元海那铜锣般的声音。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进院子里来了,后面还跟着上碥碥下碥碥蒋家的李家的袁家的廖家的刘家的一大群人。
“你们先别闹,听一哈元慈咋说,商量商量再说嘛,”旁边李爸儿劝蒋元海道。
“老三你说,这到底应该咋办?”蒋元海的声音首先响起来。紧接着叫兄弟的叫幺爸儿的叫三叔的齐声道:“这到底咋整哦?”
“孔子曰,君子成人之美。君子之士也,行其义也。我弟乃我辈中见识广,经世多,思谋深者。眼见我等历深渊之上,当勇救之也!”蒋元清也急切地说。
“大家不必惊慌。现在的情势是这样的,县城已经群情激愤了,成立了‘保路同志会’,正在发动全县的老百姓,大家抱成团,保铁路,保股金,保我们自己。刚才我在洪兴场德义堂也跟大家讲了这些情况。看来,大家都非常的齐心。刘大舵爷宣布加入‘保路同志会’,还让我负责双石桥这一片的组织动员。既然你们大家都来了,我就把现在的情况跟大家说说,至于咋办……”
“元慈啊!你要救救我们啊,这天杀的朝庭……”卖地的幺婶流眼抹泪地拖着一双小脚从门外一颠一拐躅进来,还没到跟前就哭喊起来。
“你这个幺婶,这点就不懂事了,刚进到我们屋头就哭,晦气!”蒋元海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那幺婶便刹住了哭叫声,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蒋元海,又看了看蒋元慈。
“呵呵,幺婶你别着急。你看我们大家都正在商量呢。不过幺婶,很多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得靠大家。大家齐心了,人多力量大,事情就好办了。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幺婶一边说,一边挤出一丝苦笑来。
蒋元慈知道,他拿一百块大洋买她那一亩地,本意是想帮她一把。毕竟是乡亲,又是族里的长辈。谁知道乡里收股金的就拿走了七十块!不仅没有帮上她,反而便宜了乡里那些人。他看到那幺婶哭哭啼啼的样子,想想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瞬间萌生了把她那张股票买过来的念头。可他转而一想,就算他把那张股票买过来,又能解决她啥子问题呢?再说了,这面前还有这么多人都在那儿喷着火,就凭他那一点点能力,帮得了一个,帮得完他们吗?他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一群吗?于是,他打消了那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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