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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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元慈感觉到,蒲江县城九街十八巷到处都有人在喊,到处都有人在跑,整个县城里就如万倾波涛在汹涌着。

  “啥事啊?”杨秋儿瑟嗦着问。

  “你好好在家睡觉,我得出去一下,”蒋元慈迅速穿好衣服,拿起大砍刀,朝楼下喊道:“文宗,快起来,跟你爹报仇去!文洲,你们快拿起家伙,跟我一起去,报仇!”说着,他急冲冲下楼去了。

  文洲的老婆陈氏也出来了。蒋元慈叮嘱她,把门关好,顶死,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开门,不要出去。关好后就上楼去,和你二婶婶在一起。说完,带着文宗和文洲出门去了。

  街上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回来了。

  陈氏开了门,文宗和文洲掩不住一脸的兴奋,一路说笑着跨进门来。蒋元慈没有说话,面无表情。进得门来他只说了一句:“赶紧收拾,回双石桥!”

  “啊?清军不是赶跑了吗?咋……”

  “走吧。幺爸儿说走,我们就快走吧,”文洲老婆陈氏道。

  所有的人,带上能带的东西,天还没亮就出了城,一路朝双石桥赶。

  许多天以后,洪兴场德义堂码头召开临时紧急会议。刘舵爷宣布,鉴于蒋元慈在与清军打仗和包围县衙赶走清军的事情上,突出的功劳和他在袍哥弟兄中的威望,决定将德义堂舵把子这把交椅禅让给蒋元慈,希望大家接受和支持新舵主,让德义堂在蒋元慈舵主的带领下,越来越兴旺,越来越红火!弟兄们的日子越来越安定!

  “舵爷,这不行,绝对不行!”蒋元慈感到很突然,很意外。

  “元慈啊,我想了很久,我也老了,干不动了。我这样做,是真心实意为兄弟们好。我也和各位大爷商量过,他们都同意,并且认为,我们德义堂,你最聪明,有头脑,有心胸,有胆识,有担当,是最适合的舵主。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们相信你会干得比我好的!”他转过去大声叫道:“兄弟们,拜见新舵主!”

  所有的弟兄们都府首打拱,竖起拇指,单腿跪地,口中山呼“舵主!舵主!舵主!……”

  ☆、蒋元慈被“啃猪蹄”

  几个月来,蒋元慈心里都象刀割一样的痛。

  从试制蓝靛开始,这些年来,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有了点钱,却为了心中的一个念头而化为乌有!一万两哪,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怀疑了,动摇了。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那一个念头到底对不对?这个国家确实需要发展,发展就需要实业,没有实业,钱从哪里来?没有钱,又怎么能够富国强兵?道理虽然是对的,可是,路走得通吗?川汉铁路,一个使全体川人多么兴奋多么期待的大好事情,而因为朝庭朝令夕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多少川人的血汗,说没就没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抗争?这次与赵尔丰军队的对抗,人数不可谓不多,规模不可谓不大,勇士不可谓不用命。清军打跑了,可军政府来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片眼花缭乱。除了搭进去几十条人命,还得到了什么?不仅没有要回一文吊命钱,还招来了一箩筐的捐税!

  大哥蒋元海死了,丢下一堆孤儿寡母,日子更加艰难了。

  亲戚们,朋友们,袍哥弟兄们都来找他诉苦。有的主动把自己的田契地契拿到他家里来,无论如何要卖给他换点钱解决一些眼前的问题。哎,咋会这样?咋会把人逼到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地步?

  他深深地感到无力与无奈。别说他一个人,就是把所有的袍哥弟兄召集起来,又能怎么样呢?不是么,成都新津蒲江打了那么多的仗,结果还不是一文不功?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硬不赢石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啊,唉!

  蒋元慈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

  他看不得那些来找他的人流眼抹泪的样子,心肠一软便把田契地契收下,把银元一个个地数给人家。他没有办法,他只有这个能力,他把这当成了扶危济困的一种方式。他动员杨秋儿把那两碗“□□”卖了,用卖来的钱帮助了好几户要卖田卖地救急的人家。他也晓得,他的这种方式,只能帮他们渡过暂时的困难,却无法让他们平安地过日子。

  开春了,那些把田地卖给他的人又回来对他说,要租种他的田地。

  “好吧,”他说,“大家都是亲戚朋友,袍哥弟兄,租子你们随便给点。另外呢,我想开个染坊,你们把田地里的活做完,就到我家来做吧,可以多少挣些现钱,聊补家用。”

  于是,他开始收租。

  于是,他在庙子山老鹳河边开了个染坊,用自己做的蓝靛,替别人染布,或者自己买些白布,染成了卖出去。那些把田地卖给了他的人家,除了租种他的田地之外,也可以到他的蒋氏染坊里挣油钱盐钱烟钱酒钱。

  乙卯年天大旱,半年没下一滴雨,老鹳河断流,井里打不上水来;秧田干得拳头可以伸进裂缝,泥巴抠起来一捏就成干粉;地里的玉麦小麦就像烧焦的一样,几乎颗粒无收。几十亩蓝子长得死秋死秋,产量还不及往年一半。

  蓝靛卖不出去,染的布也卖不出去。这样的年景,粮食都成了大问题,哪个还有钱去做新衣裳?

  唉,这日子过的!

  年关来了,许多人都跑来找他,借钱借粮,其中有不少是袍哥弟兄。还好,他家有些存粮。他叫人打开仓门三十斤五十斤地借出去。文宗提醒道:“幺爸儿,这些人借了还得起不?”他说:“还得起还不起还是得让人把年过了吧?如果有吃的,哪个还会求爹爹告奶奶去向别人借?”

  “幺爸儿就是心善,”蒋文宗说。

  “这不是善不善的问题,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哪个都保不准有个三灾六难的。没得,那就不说了;有,就大家帮一把吧。袍哥弟兄,那怕是血旺子,该顶的就得顶起!”

  虽然今年粮食欠收,蓝靛欠收,染坊欠收,但蒋元慈一如过往,杀了猪,碾了米,扯了布,跟在他家里扛活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一人一份让他们拿着回去过年。

  “今年我们就不做新衣服了,”他对三少奶奶和杨秋儿说,“只跟两个娃娃弄一套。”

  自从把杨秋儿带回来,他就没有再让她回蒲江去。因为杨秋儿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虽然看上去精神不错,但气色远不如前,夜间还常常咳个不止。三少奶奶吴氏非常体贴杨秋儿,嘘寒问暖,煎药倒水,忙前忙后,完完全全就是个大姐姐。

  有时候,蒋元慈都感觉奇怪。在有些家里头,大小婆子之间,一定是七翘八拱左右搁不平的,不跟你三天两头多了少了厚了薄了吵嘴闹架昏天黑地弄得你头昏脑胀就不错了。这吴氏咋就有如此的胸怀不仅串掇主持把她杨秋儿娶了回来还待得就像亲姐妹一样呢?他曾问过吴氏,这是为啥?

  “奇怪?我们俩有缘份。我一看到她就像是很久没见的老姐妹一样。我想,我们两个前世是不是两口子,上辈子没过够这辈子还来续缘啊?要不然咋那么巧,就能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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