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姜团长姜知县是何方神圣?没听说有哪支部队进城嘛?哪家的哦?蒋元慈如坠五里云雾。后来据知情人士透露,这姜团长姜知县,就是姜山绿林姜甫廷。昨天,他见城内空虚,带着他的兄弟伙进了县城,占了衙门,自封为团长兼知县,住在西街杨家。今天早上坐着轿子到县衙办案。他把同为棒客的向端公抓起来,明天要亲自审判。而且已经放出话来,要判处向端公死刑,斩立决。
蒋元慈心里很清楚,就算如那汉子所言,不会要县民一分钱一斤粮,这话也不是对他这样小有名气的商号说的。钱是少不了要出的,只要不明火执杖的抢,那就是万幸了。
杨秋儿的病越来越凶了。尽管胡太医如何的掐脉开药,蒋元慈和陈氏怎样的细心照顾,也似乎无济于事。
胡太医面带无奈与难过对蒋元慈说:“我已无回天之力了,她想吃啥你尽量弄些跟她吃吧。”
蒋元慈很是无奈。他不得不怀着揪心的疼痛,带着杨秋儿回双石桥去了。
☆、砍蓝子种大烟
杨秋儿死了,死得很平静,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蒋元慈坚持把她和吴氏埋在一起,让她们俩在那边有个伴。他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她们俩面前,点上香烛,摆上供品,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这一坐就是十几天。他跟两个人说着话,说身前的事,说身后的事,说他们的儿女,说他们的田地,说他们的蓝靛,说他们的染布坊和城里发生的事情,说那些想说而没有说完的事,说他自己的心酸与困惑。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坟冢,禁不住眼泪涟涟。一想到她们,这几十年来经历的一切,一幕一幕就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从一个空有梦想而手不缚鸡的孤傲小子,成为今天小有名气小有成就的一方名绅,全赖睡在坟里的这两个女人。没有吴氏偷来的技术,他不可能制出那么好的蓝靛;没有杨秋儿的眷顾,他不可能在县城立足;没有那“蒋记蓝靛膏”,他也不可能遇上李南溪……
可是,她们去了,狠心地离开了他。今后咋办?未来的路在哪里?
他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吴氏的。吴氏说,川汉铁路好是好,可是红没见白没见就往里头投钱,这钱交到了哪个的手里用在了啥子地方我们一概都不晓得,就象一块石头丢在河里它到底在那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是反对你的想法,吴氏说,我们不管钱多钱少有钱没钱做事还是吹糠见米靠实些好。股票还是少买些,多买几亩地也好。可是他没有听他的,还骂她是妇人之见,鼠目寸光!可结果呢?两百张股票,一万两白银啊,说没得就没得了!
你说走就走了,可我以后遇到事情找哪个商量去?啊?你真狠心啊!
你杨秋儿就是憨,象我这样一个人,既不能遮风又不能挡雨,有啥值得你托付的,你却那么巴心巴肝要嫁给我,还说啥子跟我一天就死都心满意足了。你真傻呀!白白地把自己和一个铺子还有两碗“□□”送给我!你晓得不?那两碗“□□”卖了好多钱?买了好多地?帮助好多人度过了难关?唉,你要嫁我就陪我走完这一生啊,你咋就丢下我先走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你们两个倒是安逸了,一走了之,啥也不管,啥也不愁了。可我呢?两个老两个小倒是没得啥问题,可眼前这事咋整啊?啥事?你们没看见那个狗知县刘季刚发告示叫所有乡户砍了庄稼种大烟么?这些天穿黄皮子的端着枪挨家挨户吆喝着,我还不晓得咋对付这件事呢!
袍哥?你们叫我领着袍哥弟兄们跟他们干?那可不行,那不等于送死?袍哥弟兄们虽然喊起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上次去成都那□□还不是一枪一个倒地就死了?更何况这些穿黄皮的手里拿的是汉阳造!铜头铁臂刀枪不入那是喊起跟自己壮胆的嘛,哪有血肉之躯硬得过枪炮的!当然,我也不是个怕死的人,真正要干的话,干一仗干几仗甚至几十仗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可干了以后呢,除了多出几个十几个几十个孤儿寡母以外,还有啥子?唉,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啊!
蒋元慈心中袭过一股孤独无助的凄凉。
一天上午,蒋元慈正在坟前烧纸钱,忽然听到背后有响声。他扭头一看,是一队穿黄衣背大枪的队伍正朝他走来。
“蒋元慈在哪个屋头?”到了面前,一个凶巴巴的大胡子问道。
“鄙人就是,请问,你们是……?”
“呵呵,你就是蒋元慈啊?那好,你听好了,”大胡子朝旁边一个军士说,“拿给他。”
那军士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蒋元慈。蒋元慈接在手中看了看,那是一纸委任状,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委任他为蒲江县西一区联保队长,落款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三军三五八旅三二一团第三营营长兼县长刘季刚。
“这位军爷,是不是搞错了?鄙人就一山野村夫,何德何能,受此重任?肯定是写错了,拿回去吧,啊?”
大胡子一听,拔出合子炮指着蒋元慈,眼睛睁得跟牛似的:“你说啥?委你当区联保队长是刘季刚县长瞧得起你!我们早就跟你弄清楚了,洪兴场德义码头舵爷,双石桥大户,县城‘蒋记蓝靛膏’和‘蒋记染坊’老板,不会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吧?”
“不敢不敢,军爷息怒,我实在是……”
“咋?不干?老子跟你说,本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三军刘成勋军长手下,徐荣昌旅杨显明团第三营第三连第三排排长,本人姓刘,受命驻防西一区,督领大烟种植和烟税催收。还望蒋舵爷帮衬哦!”自称刘排长的抬起头扫了一眼,“哟哟,看你这房子,高高大大的两个大院子,宽得很嘛,这么漂亮……,咋样?蒋舵爷,蒋队长,上任去?”他一挥手,两个军士不由分说,架着蒋元慈就走。
蒋元慈无奈,被推搡着去了洪兴场,后面跟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兵,还有抖索着的蒋文宗。
随着蒋元慈被委任为区联保队长,洪兴乡公所也改成了西一区区公所,上上下下干事的弟兄也都提升一级。蒋元慈让师爷李子兴通知下去,叫洪兴陈家大塘甘溪乡长保长甲长们明天一早到区公所来议事。师爷李子兴答应一声下去了。蒋元慈叫人把刘排长他们安顿好,一切安排妥贴,才带着蒋文宗回双石桥去。
回到家里还没有坐定,他就叫蒋文宗去把李本清大爷叫过来。
不一会儿,李本清来了。蒋元慈对着他们两个悄悄地说了一阵什么,只听李本清说了一声“明白了,你放心,”便出门去了。
第二天,几个乡的乡长保长甲长们都早早地来到了区公所。不出蒋元慈所料,一听说要砍了庄稼种大烟,几乎所有的人就象踩了芒刺,一个个都跳了起来:拉脸的,怒吼的,暴跳的,高声质问的,一刹时都炸了窝。
蒋元慈坐在那里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吼过暴过之后,大家都围拢过来,七舌八嘴在蒋元慈面前嚷开了。
“蒋大爷你看,玉麦都这么高了,豆子也开花了,等不了几天就可以收了,你跟他们说哈,等收起来再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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