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对,是我,特来拜见蒋先生。”
蒋元慈显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来人会是陈先生。对于这个陈先生,蒋元慈认识,并在他的摊子上买过一些纸张书籍,他还说帮找药,只是没有找到。听说他原本是广东人,也不晓得咋的就跑到蒲江来,在南街一家张姓纸张店里当了伙计。后来娶了店主家的女儿,入赘张家,成为店主。他经营纸张生意,很有一套,几年之间,生意红红火火,赚了不少的钱。前些年,他带着老婆回乡省亲,回来以后,便突然把自己的店铺卖了,跑到高桥去办了个育才小学。他经常带着老师和学生西来洪兴大塘复兴去演讲,鼓动贫苦农民抗捐抗税,要人抱成团,跟东家斗。他来找我会有啥事呢?蒋元慈虽然心里疑乎,但熟人造访,来者是客,理当热情接待。
蒋元慈看了文洲一眼,文洲点了点头。
“呵呵,陈先生客气了。请坐,看茶!”
李嫂端上两杯茶来放在茶几上。
“不知先生今日登门有何见教?”
“蒋先生客气了。陈某与先生虽然不常蒙面,但对蒋先生的为人却是非常敬佩的。特别是对蒋先生力图振兴国家民族的思想和行为相当的敬重,常常引以为自励啊。”
“哦?呵呵,见笑见笑,”蒋元慈心中警觉,拿眼睛死死地盯着蒋文洲。
“蒋先生全力支持川汉铁路实业发展,在保路运动中表现出来的勇敢与智慧早已为大家所熟知,本人敬慕已久。听说蒋先生对现时的世道也有自己的看法,还常常周济贫苦人,陈某更是感佩之至!”
“呵呵,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蒋元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泛起一丝微笑。
“在蒋先生是小事,可在广大的贫苦农民,那可就是大事了!”
“哦?”
“贫苦农民总是今天交捐,明天抽税,辛苦一年,到头来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有哪个又像蒋先生一样去管顾过他们呢?所以,在他们心里,总是很感念蒋先生的。”
“这也算不了啥。大家乡里乡亲的,哪个家里还没有短点缺点的时候?大家相帮一把也就过去了嘛。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你可否直言相告?”
“请讲。”
“你在南街开纸张店,生意那么好,你为啥丢下生意不做,去办那啥子只赔不赚的育才学校?”
“这个嘛,你知道□□吗?知道大革命吗?知道广东吗?”
“略有耳闻,但具体不清楚。”
“就在你们拼死保路的时候,武汉暴发了辛亥革命……”陈先生从保路运动到辛亥革命,从中华民国到国共合作,从北伐战争到广东农□□动,滔滔不绝绘声绘色讲了两个时辰。
蒋元慈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突然也有了一种临高俯视,大地山川尽收眼底的感觉,心里也如一潭死水,被风吹起了一片微澜,不再平静了。
陈先生走的时候,留下一大摞书报,说是让没事的时候看看。
“呵呵,你娃娃不错嘛,都当上农会主任了!”蒋元慈拿眼睛死死盯着蒋文洲,“说,你是咋和他们勾搭上的?我对你们咋样?还反过来要把我打倒,你说,你娃娃良心哪去了?!”
“不是,幺爸儿……”
“不是?你看,”蒋元慈从陈先生留下的书报中拿起一张纸,拍了拍,“这是啥子?这不是你们啥子协会写的吗?‘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你们把我当成土豪还是劣绅啊?我是土豪吗?我是劣绅吗?你再看:‘农友们,快联合,若不联合受剥削;农友们,有势力,从此不受恶人欺’我是恶人?我欺你们了?啊?!”
“不是,那上面说的不是你!陈主任说了,你是开明士绅,你不是打倒的对象,你是团结的对象,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上门来跟你谈。我听说啊,农会正在商量咋收拾高桥团正张栋廷,西来恶霸刘紫杰、团正张华山呢。”
“哦,吓我?”
“不是,不是!唉,我就跟你直说了吧,陈主任的意思是,把你请进农会来,跟大家撑起。凭你在洪兴场大塘铺的身份和威望,依仗袍哥组织,壮大力量,建立农民自己当家作主的政权……”
“哦,你们是想扯我这个虎皮作大旗?”
“就是那意思,嘿嘿!”
“想得美!你们这不是把我朝火坑里推吗?我问你,除了你,还有没有人入了农会?”
“有啊,打靛的那几个,染坊的都入了……”
“啊?”蒋元慈惊愕了。他没有想到,这些成天在自己眼皮底下干活的人,一个个都入了农会,还差点把自己作为他们打倒的对象,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一股怒气从他心底冲起来,他顺手操起一根竹条子奔过去就要打在蒋文洲身上。可当他把那条子举过头顶时,却停在那里没有落下来。
“滚!”他相当愤怒地骂了一声,蒋文洲走出门去,回他家去了。
☆、农协会请蒋元慈领头
蒋元慈相当的失落,而且因为失落而生出许多的愤怒来。
别的人倒还没啥,可是这蒋文洲,实在太让他伤心了。他把蒋文洲当小兄弟亲儿子一样,从小就形影不离,教他学文化,带着他做生意,给他娶老婆,还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管,从来不曾怀疑过他提防过他。可他倒好,背着干了那么多事情,加入了什么农民协会还当上了会长,一点点儿消息都没漏一点还不说,还要把他划到他们要打倒斗争的范围里去!你他娘的把我当啥了?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好多天没出门,也不理蒋文洲,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凭心而论,陈先生所讲的那些,他平常看书看报也不是没看到过,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陈先生说的那么透彻罢了。三民主义,耕者有其田,人人平等,这些道理都是讲得通的,他也很赞成这些道理和主张。“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蔽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些诗句他也不止一次地吟诵过。在他蓝靛厂里和染坊里做活的人,他从来不亏待,根本就没有剥削压榨敲骨吸髓之类的事情。每到年关,除了工钱一文不少,还送米送肉送油,可以说,家家都能过个好年。就这一点,这五乡八里的,哪个不认帐,哪个不说好?当然,也因此而得罪了那几个土老肥,常常被他们洗涮与奚落,有的甚至处处对他使坏。对这些,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袍哥弟兄,血旺子都得顶,这些些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他也不否认,心狠手抠爪爪深小斗出大斗进些些儿不让人的就这周围也大有人在,为了一点小事逼得人上吊抹颈项家破人亡的也听说过。可他蒋元慈做不出来。他这一辈子到现在还愧疚得要死的就是游大山的死。虽然他可以拍着胸口对天说那事儿不是他造成的,而且连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可毕竟他是区长是为收捐的事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串穿黄衣服端着枪的兵爷。这事儿摆在那里说破大天人们都会认定是蒋元慈带着军阀兵痞逼捐不成打死了游大山。你蒋元慈就是有一百张嘴又咋能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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