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干啥以后还干啥。”蒋元慈淡淡地说,“你记住,遇事脑壳头多转几个弯弯。”
“知道了。”
“洪兴场大塘铺的袍哥弟兄有多少人参加了农协会?”
“我只晓得我们这几个。”
“哦,如果你晓得一定要告诉我。”
“好。哪我走了。”
蒋文洲走了,蒋元慈并没有觉得有多少的不舍,相反,先前的失落与空虚消失了,心里面更加明亮起来。
过了几天,蒋文洲来找蒋元慈,跟他带来一封信。信是陈先生写的,邀请他参加将于三月十二日在高桥育才学校召开的“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大会”,言辞肯切,令人感动。
蒋元慈拿着信,定定地想了很久,才对蒋文洲说:“你去告诉陈主任,这个会,我不能参加。”
“为啥?陈主任一再让我一定要把你请到,而且,其他乡的乡绅名流他都请到了。你不去,是不是怕官府?这个不用怕的,现在是国共合作,连官府都不管的。”
“以后你会晓得的。”
“那好吧。”
三月十二日,天刚亮,蒋元慈找了一套很破旧的长衫套在身上,戴了顶烂草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叫花子。
春梅看他那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说整这个样子,连她都认不出来了,是要干啥子啊?他说,想去高桥看看。看就看嘛,为啥整这个样子?他说,不想让人认出来。
高桥场,为古驿道邛蒲路上西来与县城之间的一个驿站,称铁溪铺。场头有一座桥,高高地架跨于铁溪之上。或许,这便是后来将铁溪铺称为高桥的原由。场镇不大,三二十间房屋分列在驿路两边,并没有什么气势。育才学校坐落在场后铁溪河高坎上边,看上去像一座古庙。
蒋元慈到达学校外面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很多的人。街上,路上,田坎上,人们就象蚂蚁一样,正在从四面八方牵索不断地涌向这里来。
校门上贴着一副红纸黑字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横批是,“耕者有其田”。那字似颜体非颜体,表面肥厚,内藏风骨,刚劲有力。蒋元慈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丝丝的笑意。
他没有进门去,而是在对面路边一棵树下蹲下来,透过草帽破落的帽沿看着学校里。
学校的房子很破旧。几处殿宇,在几棵不太大的黄角树下横竖着。虽然也是挑檐筒瓦,紫墙墨窗,但斑斑剥剥,破落之致。院坝一经打扫,干净整洁,也透出许多活气。正面稍大的那间檐下拉着一条横幅:“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大会”,下面是一个用木板搭成的台子,台子后面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画有犁头和锄头的红旗。几乎所有殿宇的墙壁和柱头上,都贴了彩纸黑字的标语。诸如“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抗粮抗捐!”等等。还有一些被人们晃动的身体遮挡着,蒋元慈看不清内容。
里面的人还真不少。那个不算小的操场里都快挤满了。会还没有开始,三三五五的人打着团堆。烧烟的,说话的,打哈哈的,叫骂着操爹倒娘的,把个学校弄得比庙会还嘈杂。
辰时时分,蒋元慈听得一声喊叫:“静一静,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会场里安静下来。蒋元慈抬眼看去,陈先生着一身月白长衫,正做着手势让大家坐下。
台子下面,有的人摘下头上戴的垫在地上,有的扯一把草或者摘下一枝树枝,有的什么也没有拿,就席地而坐。从外面望去,台子下面宛如一大群企鹅,面朝台子,背对校门,齐齐的黑压压一片。
几个人走上台去,在早已安好的凳子上坐下来。蒋元慈看了一眼,几个穿长衫的,几个穿短褂的。这些人当中,除了陈先生,其余一个也不认识。他抬起头来四下里搜寻,没见着蒋文洲的身影。“这娃儿咋……”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感来。
“各位代表,各位农友,‘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大会’现在开始!”陈先生说,“下面,请王老师演讲!”
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着一身天蓝长衫的年轻人从坐位上站起来,走到台子前面,大声讲道:“农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大会,就是要缅怀中山先生,学习中山先生,为完成中山先生遗愿而努力奋斗!今天来参加纪念会的,都是我们各个县,各个乡镇的农协会代表,你们代表了蒲江、邛崃、名山、丹棱、眉山、彭山三十多个场镇的数十万农协会员……”
蒋元慈惊愕了:三十多个乡镇,数十万会员?奶奶的……哪,那龟儿文洲手头有多少人?
“农友们,你们可能会问,‘孙中山是什么人?我们为啥子要纪念他?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好,今天,我就跟大家说说……”
对孙中山,蒋元慈也知道一些,书报上看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从来也没有重视过。过去,在他的脑袋里,只有办路,办厂,办商业,才能振兴经济,使国家富强,人民富裕。若不是他的一万两股票变成废纸,辛辛苦苦种下的蓝子在大军阀刘成勋的刺刀下面一夜之间被砍掉,蓝靛停产,染坊倒闭,“蒋记蓝靛膏”关门,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再听到孙中山的名字,他不禁为之一震,张起耳朵认认真真听起来。
“孙中山是广东人。他和我们大家一样,也是贫苦农民出生……他提出的‘三民主义’,就是民族、民权、民生。简单地说,就是要推翻满清朝庭;赶走外国侵略者,不让他们掠夺我们中国的财富;推翻君主□□。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和自由。种田的人都应该得到一份田地,所有的田地,都要大家平均……”
会场里面那些企鹅脑袋晃动了。许多人交头接耳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站起来大声问道:“王老师,你说,像我们这儿,有的人田地多,有的人田地少,还有一分田地都没得的,咋平均啊?”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王老师说,“你们可能还不晓得,我们陈先生老家在广东。上次他回了一趟老家。他说啊,广东那边,那些农友们全部都行动起来了。县里,乡里,村里,都建立了农协会。孙中山啊,实行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就是联合俄国,联合□□,联合农民和工人,一起来实现三民主义。在广东乡下,所有的事情都由农协会决定,大家来办,‘一切权利归农会’!农会把土豪劣绅,地主恶霸的田地没收,分给没有田地或者少有田地的贫苦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
“那些地主老财干啊?”有人又问道。
“如果是你,你干不干?”王老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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