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蒲刚也怪,在蒋元慈家里住着,成天吃了饭没事就带着他的人山上坝头到处转,也不叫蒋元慈催捐催粮,只是偶尔同从蒲江回来的蒋文洲说上几句。弄得蒋元慈一家老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蒋维铭,本来对官府就没有好感,他仗着年岁已大,总拣些难听的话指鸡骂狗的让蒲刚难受。
而蒲刚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对蒋维铭说:“老先生,对不住了,你想咋说就咋说,想咋骂就咋骂,就是想打都行,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好不好?你要是真想我们早点走啊,就叫你儿子蒋区长快点把捐税收起来。”
“你们还有没得良心?作恶是要遭天遣的!”蒋维铭骂了一声,不说话了。
四奶呢?天天就在堂屋里烧香,口里不住地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这些天,不断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使团丁们心惊胆战:墩厚农民抢了团丁的枪;寿安一百多团丁被农民围着缴了枪;陈假坟的人也抗捐不交;好几个地方都打死了人……
一天下午,有快马飞到蒋元慈家来,跟蒲刚送来一封信。蒲刚看后,对蒋元慈说:“蒋大爷,这些天多有打挠,我们有急事,得走了。要是我们有缘的话,还会再见的。”
“天都黑了,咋走啊?明天再走嘛。”
“不行啊,总队长张俊文还等着我去救命呢,他被中兴场的人围在那里走不脱呢。我说他们也是,都是袍哥弟兄……”
“哦,那你得快点去呢,后会有期!”
蒲刚走了,蒋元慈还多少有些不舍。这些天,蒲刚和他的团丁们虽然在这里吃在这里住,但对他们也秋毫无犯。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拿枪逼着他蒋元慈去收捐收税,没有骚挠左邻右舍,这让他既高兴又犯疑——在他的心目中,那些团丁兵痞没有一个不是强拉硬吃蛮不讲理的呢!这蒲刚和他的队员们是咋的呢?
晚上,蒋文洲回来了。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还带着几个人,每人身上都背着几枝枪,游大山的儿子游木全也跟在后面。
“幺爸儿,这些东西放在我屋头不安全,我想放在你这,”蒋文洲把蒋元慈从床上叫起来,轻轻对他说。
“你这是……”
“你别问了,到时我会告诉你的。就放你的红苕窖里吧。”
蒋元慈看着眼前的蒋文洲,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点上灯,照着他们把枪放进地窖里,各自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屋睡觉去了。
过了几天,蒋元慈听到一个消息:蒲刚保安队的枪,那天晚上在回城的路上被人抢了。总队长张俊文在中心场被打得独自一人翻墙摸黑逃回县城……
☆、抗捐
过了几日,蒋文洲和蒲刚一起回到双石桥,并带回来一封给蒋元慈的信。信是陈先生写的:
“蒋兄元慈均鉴:
与兄一别,已有数年,想念之甚。
前者弟等争命,以求天下公平,万民作主。仰兄鼎力,方坚持数年,声振西川,至敌闻之胆寒。今军阀横行,尔争我抢,强取豪夺,鱼肉川民;再以百年罕见之大旱,山河龟裂,稼穑枯焦,颗粒不收,以至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天下怨恨。弟等疾苍生之苦,欲号召天下,自拯于水火。今以蒲刚为上川南抗捐军南路军第一大队大队长,召聚洪大甘茅之乡民与抗之,聊慰百姓之于水火。文洲仍以店铺掌柜之名,上联下达,并聚资资。望吾兄以苍生之生死为念,海涵并辅之!若使万民有衣,苍生有食,男女有笑,老幼享年,则吾兄大功大德矣!……”
看了陈先生的信,蒋元慈迟疑起来。陈先生所说,也是他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然就目前看,所谓武装押收的事在洪兴大塘尚未发生。他知道这是因为蒲刚大队长“阳奉阴违”的结果。其他地方虽有发生,也非特别严重。所以他认为还没有与之公开对抗的必要。但是,陈先生所托,他又不能不重视。于是,他把正在旁边说着话的文洲和蒲刚叫过来问道:“现在到底是啥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蒲刚说,“墩厚场、松华镇、寿安镇、青龙场、中兴场、陈家营许多乡镇都已经武装抗税抗捐了,贫苦农民都团结在一起,不向地主交一粒租粮,不向军阀政府交一文捐税。他们派人下去武装押收,可到处都见不到人,人们都躲起来了。有的找不到人就烧人家房子。结果犯了众怒,被农民兄弟,当然,里面大多是袍哥弟兄,围起来下了枪,恢溜溜逃回去。军阀政府很是恼火。据可靠消息,他们将把曾则、汪海元、杨佰芳三个营的兵力和张俊文的几百个保安兵再加上一些乡队,派到各区各乡去挨家挨户武装押收。西一区将要派一个连的军阀部队。二十四军下了死命令,凡是能够折成钱的,统统收缴。若有抗拒,格杀勿论!”
蒋元慈听着蒲刚的话,背心里一阵阵发冷。他看了看蒋文洲,蒋文洲重重地点了点头。“陈生先呢?”他问。
“他已经不在蒲江了。”
蒋元慈抬头看着天井,很久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刚出生的儿子哇哇的哭起来。那哭声让蒋元慈的内心震颤。
四奶拄着拐杖拖着碎步进到堂屋里去了,一阵烟香随着“阿弥陀佛”从堂屋里飘了出来。
蒋维铭叭嗒着烟杆,狠劲地抽着烟。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造孽啊,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看来,我们是得有所准备了,”蒋元慈说,“文洲,你通知下去……”
“好,我马上就去!”蒋文洲转身出去了。
正当蒋元慈与蒲刚商量着该咋办的时候,李子兴来了。他告诉蒋元慈说,二十四军的一个连,已经到洪兴场了,就在区公所外面。连长姓费,正在到处找区长。
“来得这样快啊?一个连,还真要下死手了哈。”蒋元慈和蒲刚的眼睛碰了一下,一种始料不及的惊异的情绪翻涌上来。
“咋办呢?”蒋元慈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问蒲刚。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说话。蒋元慈抱着手,凝神静思之后,看着他们两个说:“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你们看,我们这样好不好……”
他们三个头碰头地商量了一刻,主意已定,蒋元慈便带着李子兴朝洪兴场去。
走进区公所,蒋元慈看到一个身穿军官服挎着合子炮的人在他的办公房里转来转去,一副着急不耐烦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左挎合子炮右挎文件包的小兵。那军官定然就是费连长了。
蒋元慈迎上去,满脸笑意地请他坐,一个劲地说着不知道长官光临,有失迎接,实在是对不住,罪过罪过。
那个费连长怒气未消,一屁股坐在蒋元慈办公的案桌上,怒斥道:“你身为党国的一区之长,不在公所好好办公,为党国分忧,整天游手好闲,日嫖夜赌……”
“哎哎哎长官,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我蒋元慈平生最没得兴趣的就是你说的那些……”
52书库推荐浏览: 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