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你干啥去了?”
“哎呀,你是不晓得啊,这收捐收税,四十年……”
“我晓得啊,这么久了,你们西一区一文钱也没收到吧,啊?你可真辛苦啊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屁股从案桌上移下来,放到椅子上去,眼睛却斜斜地盯着蒋元慈。身边那个小兵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到案桌上。费连长往前一推,朝蒋元慈噜了噜嘴。
蒋元慈上前一步,拿起来一看,一张是二十四军汪海元营长的命令,一张是经收局李仙源局长的催款通知,一张是县政府的收缴文告。他细细地看了看,那张命令要费连长驻在洪兴场,每日武装督促区长乡长保长甲长不分白天黑夜催税收捐,务必于半月内收齐交回,否则军法从事。
“啊啊,好,好,我马上办,立刻就办,立刻就办!”蒋元慈唯唯诺诺,转身对李子兴说,“快,快去通知保长,叫他们赶快,赶快!”
“好!”李子兴应声出去了。
“你知罪不?”费连长看着蒋元慈问道。
“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你还何罪之有?你说,全县就你这个地方到现在还分文没有收到,咋的,想抗啊?”费连长把□□往桌上一拍,蒋元慈冷不丁打了个颤。
“费连长,看你说的,我哪敢啊,你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再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兢兢业业为你们做事,从来不敢马虎。这是有帐可查的。今年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晓得,去年大天干,八月底才下雨,大春小春颗粒无收,饿死了那么多人。没有饿死的也是皮包骨头,风都吹得倒。今年呢,你看这才五月间……”
“够了!”费连长打断蒋元慈道,“那是你们的事,老子要的是钱!上峰说了,半个月内收不起来,要拿我军法从事!我也跟你说清楚,上峰明说了,哪个□□的敢于抗税不交,就地□□,格杀勿论!你要是敢糊弄老子,小心你的脑袋!”
“……我哪敢呢”,沉静了好一会儿,蒋元慈才面无表情地说,“长官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要不这样,你们远道而来,今天也这时候了,得先吃饭吧,得安排个住处吧?你先在我这休息,我让人把其他兄弟安排好,吃了饭,休息一下,明天就叫各保带你们挨家挨户去收,好不好?”
“不了。你叫人先跟兄弟们弄饭吃。我可听说,你蒋元慈既是舵把子,区长,还是本地一大户,良田百亩,有蓝靛厂,有染坊,有商铺,还有一座水碾,钱应该不少吧?下午就先从你家里收起!”
“啊,哦,好……好……”蒋元慈一听,嘴里嗯嗯啊啊,心里却想,完了,没想到这费连长会来这一手。蒲刚和文洲不晓得情况变了,咋办呢,咋办呢?“呵呵,长官你看,我们洪兴场,地方小,也没合适你们驻的,要不,让你弟兄们住其相学校,那里宽些。长官你呢,你就住在区公所,也方便你随时了解情况,我也好随时报告工作,你看好不好?”他一边陪着笑脸应付费连长,脑壳里却急速地飞转起来。
费连长看着蒋元慈,许久才道:“算了,把我的连部也设在学校里,我跟兄弟们一起,也住学校。”
“呵呵,我是说,长官住区公所,条件要好些,那边就差多了。长官要与士兵住在一起,也好,官兵一致,也好。”蒋元慈一边说,一边陪着费连长朝其相学校走去。到了学校后,蒋元慈请费连长稍事休息,自己去安排饭食,就匆匆去了九仙茶馆。
蒋元慈进了茶馆,看到蒋文洲、蒲刚、李子兴都在那里,心中有些诧异。心想,他们几个咋都来了?但看到他们,他自己心里却感到异常的踏实,对应对当前的突发情况,更加有底气了。
吃过午饭,太阳已经偏西了。费连长带着一个排的兵士挎着□□短炮,跟在蒋元慈的后面,去收蒋元慈家的捐税。他们过了横街,出了洪兴场,沿着狭窄的石板路,在冲里林间穿行。蒋元慈不时地回头看看费连长,只见他面带微笑,一副胜利在望的样子;再看看他的兵士,一个个无精打采,斜挎着枪,歪戴着帽,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蒋元慈心中暗喜:你娃娃想收我的钱,那得看你有没得那本事!
蒋元慈走在前面,心情有些紧张。那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对文洲和蒲刚他们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这中间出现哪怕是一点点的纰漏,那他们仍至于整个西一区都将遭受灭顶之灾。他不得不防。他鼓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和左右的树枝野草和田里的秧苗,生怕漏掉了什么。在高店子下面卢冲山边上,他看到路边树枝上拴着一根青草,心中一喜。他明白这是文洲他们跟他留下的信号,这个信号是在告诉他,他们就在这周围,已经准备好了。他突然转过身来,装着难以忍受的样子,对费连长说,他内急,实在忍不住了,要方便方便。那费连长看了看周围,对他说:“快点快点,男人,拉出来就撒球了,啰嗦个球啊?”
“我……我……当着别人面,撒不出来……”
“呵!都球他妈是男人,几巴儿都一个球样,还害羞咋的。你快点!”
蒋元慈装作脸红的样子,看着费连长,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便钻进旁边的密林里去了。
费连长不认识路,只好停下来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蒋元慈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被蒋元慈骗了,一时怒从心起,拔出□□“叭”“叭”“叭”打了三枪,朝着密林高声喊道:“蒋元慈,你他妈的快跟老子滚出来,出来!”就在这时,前面的湾里,两边山上,冲啊杀啊,喊声风起,枪声大作。费连长一惊,连忙躲到旁边一颗大树下。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如雷滚滚,枪声如爆竹一般密集,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掉的树叶一片片如雪花飘落下来。费连长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他的兄弟们也跟着一窝蜂朝洪兴场逃去。
紧跟其后的是听到枪声追来的无数的人:拿枪的,拿刀的,拿锄头的,拿棒棒的,从田坎上,从树林里,从房屋边,高喊着打杀,如潮水般涌来,直追到洪兴场。
费连长心里慌张,被兵士们拥裹着,跑进其相小学,关上大门。其相小学,就如同大洋上的孤岛,一刹时,被浩瀚而汹涌的海水包围了。
蒋元慈他们,不进攻,也不撤离,就这么围着。
半夜时分,大门上有响动。有人想乘夜开门溜走,结果被一阵排枪打了回去;有人想翻墙,也被一阵乱棒打得不敢抬头。
天亮以后,里面有人喊话,说是费连长要见舵爷蒋元慈。蒋元慈让李子兴回话说,见可以,得先把所有的枪弹全部交出来。然后,学校里就没了声音。
蒋元慈叫人把洪兴场能够做出来的好酒好肉全都搬到学校外边来,分发给弟兄们。那酒肉的香气,随即飘进了学校里去。
中午过后,里面又有人喊话,说费连长同意交枪,前提是蒋大爷把人撤走,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们平安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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