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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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说前些时候减租减息吧。说减就减了,还比周围任何一家财主都减得多,减到人家租种田地的人都不好意思了!

  我那些田是咋来的,大家也都清楚。都是人家家里遇到事情过不去了来找我帮忙,人家自觉自愿要卖给我,不卖给别人,也就图我能多给些钱,让人家把事情办得好些。而且人家说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我还对人说我替你暂为保管,以后有钱了再取回去。我那些田地没有一分是坑蒙拐骗耍手段黑来的,而且给钱的时候往往取零为整多多的给人。

  可结果咋样?现在还要把我当成土豪劣绅,把我的土地夺去分给别人!唉,支持革命,参加革命,却革到自己头上来了!实在是想不通!

  “你去提醒文洲,他是晓得的哈。我那些土地,原来买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地契我是暂为保管,人家想取回去的时候还要取回去的。你们要是分给别人了,以后人家来取,我拿啥给人家?不如我现在就直接退还给人家算了,那还有个人情。”

  “你没有仔细看过那些牌子吗?”春梅问。

  “嗯?”蒋元慈心里一震,他站起身来就往沙坝里冲去。

  蒋元慈释然了。他没有想到,蒋文洲这小子早就想到了这一层,还不声不响地做得有模有样。哎,这娃娃,不枉自疼他这些年啊!可是这郑春梅是咋回事?一点风都不露,故意气我?看我咋收拾你!

  对于把田退还给他们的事,蒋元慈并没有过多的在意。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差不多就行了。那些田,本来也就是他们的,只是这些年替他们保管而已。但对蓝靛厂,那就不一样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蓝靛厂就像他的儿女,是他的命,那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为什么呢?他总以为,人活一世,总得有个想头。他这辈子的想头,全都在这上面了。要说办成什么大事,已经不可能,得把希望放在儿女们身上去。可这蓝靛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能拿得出来说的事,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心血,他能不在意吗?

  只是,这蓝靛厂将来的命运是什么,他也码不定了。一想到这些,他心中就会升起无限的愁怅。

  蒋元慈辞去了邛大蒲特区苏维埃政府经济委员,虽然天天早出晚归做着他的蓝靛事业,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就象一个人行走在旷野中,人们离他好远好远,周围除了遥远的白云和白云下面那淡淡的山峦,什么也没有。

  蒋文洲已经很久没有过来看过他了。他心里时不时地骂他两句:“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春梅告诉他,那几个人跑了。蒋元慈想,他们不跑那就怪了。戴坟园的戴绍文,听那名字文刍刍的,其实那人黑得很;刘公馆的刘应龙,算计起人来,跑得脱的少;赵祠堂的赵成山,人都叫他“爪爪深”;还有欧河坝的欧大林,人称“笑面虎”,见人笑嘻嘻,可干的都是抠心挖肺的事。听说,有人手上还有人命。这些人,早年也是入了袍哥的,但他们对人从来就不讲袍泽之情,有的袍哥弟兄,被他们算计得妻离子散家败人亡。开堂会本来要处理的,他们却仗着自己有钱有枪,鼓动如簧巧舌,千般狡辩,万般抵赖,还夹枪带棒威协恐吓。可恨的是被他们害得要死的人却蔫了,不敢开腔了。这个当口,他们要是不跑,光是袍哥弟兄们就会把他们撕成几肘!特别是他两个姐夫,前两天还半夜三更跑到屋头来,想裹起他拉起人一起对抗苏维埃,被他哼哼哈哈推过去了。

  “活他妈该!”蒋元慈觉得有点大快人心,随口便骂了一句。“真把他们的田地分了?”他问道。

  “当然。那些得了田地的笑惨了,”春梅说。

  “是啊,耕者有其田,寒者有其衣,哪个不高兴呢。”

  “你想通了?”

  “我啥时候没想通?我跟你说,这古语说得好,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金银财宝,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活在世上,有吃有穿就行了,拿那么多钱来干什么?人人都是上天的子民,都球他妈一个样,何必算计别人呢?”

  “嗯,说得是。”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说哈,从陈先生开始到现在的宋参谋长蒲刚蒋文洲,我对他们咋样?可现在,现在,还把我弄成斗争对象,你说这……”

  “你还是没想通嘛。这政策也不是他们定的,你晓得不?这政策是江西中央苏维埃政府定的,他们能不照办吗?听说,那边早就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管几个省。现在那边打仗都打红了眼。东三省丢了,□□不去打日本人,反而调了几十万人马,去打那个共和国,去消灭红军。哎,我跟你说哈,听说红军那个头,叫朱毛,打仗凶得很呢,□□几十万人都打不过他几万人!”

  “哦,就像当年他们打陈先生一样呢,几个县的驻军民团全都上了。你这是哪听来的?”

  “开会讲的啊。为了配合中央苏区,上面叫我们也要闹起来,我们这边闹得越凶,他们那边就会打得越好!”

  “你们这是多方呼应配合?是不一样哈。你说,这世上,穷人和富人,到底那种人多啊?”

  “当然是富人少穷人多啊,这世道就是少数人欺负多数人嘛。”

  “我那些钱可不是欺负人得来的哈,我是正经做生意赚来的!”

  “你是富人吗?你有多富?说到底你也是个穷人!自己撒泡尿照照,还富人呢!”

  “那倒也是,”蒋元慈点了点头。

  蒋元慈不再坐滑杆上下蒲江了。苏维埃说,那是不平等现象,要废除。他想也是,当下提昌人人平等,人家走路磨脚板皮子,还抬着我这一百多斤,是不平等哈,有点象“老爷”和“下人”。算了吧,从今以后,本大爷就不坐滑杆了,换个新鲜的。

  他在大北街驴马市上买了头小毛驴,叫文洲的老婆陈氏缝了一张布垫子,里面垫些旧棉絮,再缝个上码子(褡裢)。他把布垫子绑在毛驴背上,把上码子往肩上一搭,骑上驴背,便左摇右晃从东门到西门然后一路回大塘双石桥家去。“老子骑驴,该不会说我不平等了吧?”蒋元慈想。但他转而又笑了:你骑在驴背上,它驼着你走,平等吗?啊?哈哈哈哈……他差不多笑出声来了。

  袁洪轩刘家明蒋文松跟在他后面,扁担麻绳扛在肩上,时不时地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笑啥?”

  “没笑啥。”

  “我都听见了。是捡到钱了,还是看到相好了?”

  “没有啊。”

  “哪笑啥子!”

  “他……他们说……他们说你像个小财迷……”蒋文松指着袁洪轩刘家明,笑得说不出话来。袁洪轩一边追打蒋文松,一边辩解:“不是,不是,我们咋敢?”

  “好了,好了,不管是你们哪个说的,都说得不错。我呢,这辈子从小就想当个财主,可你们看,我都四十多岁了,还是这个样子,像个财主么?不像是不是?你们看哈,小财迷,想得多而发得少,此乃财迷也。小……不错不错……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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