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蓝惊呆了,于南望是在哭,不加掩饰地哭,抽噎声艰难而漫长,嘶哑着嗓子喊着妈妈。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哭腔浸透了绝望与哀求,渐渐整个人趴下去,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妈,不要逼我结婚了……我有喜欢的人了……妈,妈妈……求你了……”
祁蓝四肢并用从床脚爬过去,把于南望从床上扶起来,于南望目光迷惘,满脸都是眼泪,鼻翼发红,嘴唇颤抖,像是看见了祁蓝,又像是穿过祁蓝实体将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喃喃地道:“妈,你再逼我,我真的不活了。”
祁蓝伸手捧着于南望的脸又不敢大声叫他,只好低声喊:“于南望,南望……醒醒,醒醒,你魇着了。”
于南望怔怔地看着祁蓝,目光焦距都没对在一起,祁蓝只好一遍一遍抚摩着他头发和面庞,柔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你是谁啊……”于南望像是晕了,抽噎着小小声问,嘴角向下撇着,眼看又要哭出来。祁蓝有些犯难,不知道于南望是酒没醒还是梦没醒,只好悄声道:“我是祁蓝。”
“祁蓝你别走!不管我妈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走的!”于南望立刻跪起来和身扑上,两条手臂死死抱住祁蓝,祁蓝撕都撕不下来,可于南望那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自己和于夫人有什么关系。
祁蓝只觉得于南望身体灼热无比,隔着一层睡衣贴着自己还觉得发烫,只好柔声哄道:“好,好,我不走,别伤心了。”
“你不要走,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结婚的。”于南望抬头笑了一下,眼底挂着眼泪,嘴角却泛起笑容,十足十是个因为偷饼干挨了顿揍却带着饼干罐子去找好朋友的小孩,笑得又艰难又欢喜,“我不怕我妈,你也别怕,我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别丢下我。”
祁蓝怔住了,他扶着于南望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于南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看祁蓝仔细打量他,慌忙堆出更认真的笑,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你相信我,我没骗你啊。你不要那样看我,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颠三倒四地说着,委屈得不得了。
于南望这一串儿话前后连起来足足过了十几秒钟,祁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彻底惊呆,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把五指张开在于南望眼前晃:“于南望,你醒醒!我我我我是祁蓝,你不要搞错了。”
于南望噤声了,下颏收回,拼命抿着嘴唇,目光向上望着祁蓝,只有眼泪止不住成串成串掉下来,祁蓝看着不忍心,伸手替他去擦,于南望闭上眼睛深呼吸,颈部咽喉处抽得凹进去一大片肌肤,动脉都凸起来,在月光下宛若蓝色小蛇在脖颈上蜿蜿蜒蜒地爬。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吭吭唧唧地道:“你这会儿是醒着呢还是……还是做梦呢?”
于南望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刚刚醒了。”
第50章
“刚醒的?”
“嗯。”于南望抿着嘴,跪坐在自己小腿上,双手摊在身体两侧,一副已经被你看穿一切等待宣判的姿势。只是祁蓝这判官现在看起来比于南望的眼神还空,两人四目相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只有粗重的喘息交错着在月光下的卧室里回荡,两人瞪视良久,祁蓝道:“要不你再睡会儿?”
“祁蓝,我真醒了。”于南望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祁蓝手背上,他柔软的指尖触到祁蓝肌肤,祁蓝全身一凛,两人结识以来亲昵动作虽多,这轻轻一碰却似完全不同意义上的肌肤相亲,手指互碰,带来阵阵战栗。祁蓝吞了一口口水,干笑了一下,又笑不出来,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于南望轻轻将他手握在自己手中,祁蓝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却又觉得这样被于南望握着并无不适,甚至还有一股股滑腻的暗流自胸腔下滑过。
他鼓足勇气问道:“海边时候我问你最后一个月为什么不让女朋友陪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
“嗯。”
“你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我?”
“是。我掏尽所有的私人库存,用十个亿向我妈买了最后一个月的自由。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机会,就只有这一个月,我要用最后这一点自由和你在一起,死了都甘心!”于南望声音提高,祁蓝悚然而惊,睁大眼睛盯着于南望,于南望跪直了身体,比呆坐在床上的祁蓝高了几分,向下望着祁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朝思暮想,醒着睡着,心里眼里都是你,只是不敢说。我怕说了就会失去你,怕说了就连兄弟都做不成。”
“我他妈真的一直是拿你当好兄弟的——”祁蓝提高声音吼了半句,可是在于南望悲伤的凝视中声音又降下来,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化在空气里。
于南望喃喃地道:“是啊,我也以为能和你做兄弟,这福气已经到顶了,可我爱你,不能自拔,比我想象中更深。我生下来就注定要为这个集团里所有人活,我的喜怒哀乐都必须封存,为这个家族牺牲掉自己,我妈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宿命,直到我认识你,爱上你,我才知道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伤心地望着祁蓝:“我不敢对你告白,完全与性别无关。我想和你在一起,又怕我的爱来得太急太汹涌会伤害到你,因为我早晚要回到我的命运里,变成一具穿金戴银的木乃伊。不管你拿我当兄弟还是当什么,我只有这一个月能为自己活着的时光,我只想拿来爱你,一分一秒也不浪费。”
他看看祁蓝,祁蓝深深动容,眼神浸着悲悯,于南望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睑道:“这个念头我在心里转了千万遍也不敢说,既然梦里醉里说了被你听见,我就只求个坦白从宽,祁队长,我知道冒犯你了,你要打千万别打脸,开会时候不大好看。”
祁蓝憋到脸红脖子粗,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于南望又补了一句道:“你就是揍我,我也要谢谢你那天帮我把童年纪念从海底抢救出来没有丢了。”说完把眼睛一闭,将脸凑到祁蓝面前,“打吧。”
祁蓝只见于南望闭紧的眼皮不住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线状,肩头绷直,双手十指在自己膝盖上不住伸屈,显然是紧张得一触即发,便是这么紧张,也强咬牙关挺在那里不动,一副交代了身家性命任祁蓝处置的决绝。
祁蓝手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握拳,握拳再张开,张开又挠头,挠头复抓脸,于南望闭着眼睛,只觉得面前微有风声来去不已,估计是祁蓝三秒钟换一个动作,那记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他等了又等,忍不住偷偷眯着一只眼看祁蓝到底在做什么,谁知祁蓝也正苦着脸看他,如同端详一道闻所未闻的数学题。两人眼神相对,于南望只觉得有一道光从祁蓝眼底掠过,仿佛数学课代表进场了一般,于南望便将那只眼睛睁了开来,只是另一只眼睛仍然闭着,眼睛一睁一闭,眉毛一高一低,恰是对祁蓝做了个极滑稽的鬼脸,祁蓝那手正不知往何处放着才是,见于南望这副鬼样子,顺手屈起中指狠狠在于南望额头上凿了个爆栗,发出响亮的声音。于南望被弹得缩头咂嘴,疼得边叫边笑,祁蓝见他笑了,突然觉得心口那股无形无色却堵了满胸的压力突然都做漫天云散,只想看着于南望再笑得欢喜一些,不想见他忍气吞声地背后拭泪,自己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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