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芬两口子为了宝贝儿子还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小楼的一层大厅里桌子摆成长条,上面放满了随意自取的大盘小碟,放在最前头的枣泥拉糕,鱼肉春卷还有蟹粉小笼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直接从得月楼买来的。
不顾众人的玩笑跟打趣,罗憩树凑过来,笑嘻嘻地端过来一个小盘子:“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响油鳝糊可是我亲自做的,尝尝?”一脸的期待。偏偏宋泠泠也来凑热闹,恶作剧地调羹伸长了一舀,一大块就没了,罗憩树怒,追上去要回抢,朝颜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打闹,吃不吃得到也不怎么要紧,只是好笑。
若干年后,朝颜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学生餐厅里遵照文化交流课教授Patricia女士的要求紧张地准备着第二天的Food Fair,做着做着,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一旁协助她的罗马尼亚交换生艾琳娜以为洋葱呛到眼睛了,善意地绞了热毛巾来递给她。
朝颜捂着脸,在毛巾底下肆意地无声哭泣。
吃了大概一小时不到,众人闹哄哄地已经开起露天派对来的时候,突然大门一响,有人进来。
院子里的众人循声看过去,是罗石夫妇俩,后面还跟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旁边是一个精巧的行李箱。众人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齐唯杉站在宋泠泠斜后方,只瞥了门口一眼,眼神便不经意般直接滑向朝颜。
罗憩树先是挥挥手,接着迎上前:“爸,妈,回来了?”温芬笑盈盈地:“是啊。”她先朝众人礼貌地点点头,紧接着拉住身旁的女孩子,“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憩树爸爸朋友的女儿,住在珠海,也在北大念书,一直想着到苏州来玩两天,顺便回头跟憩树一起上北京!”她招呼道,“憩树,还记得小叶妹妹吧小时候人家可没少陪你,快点别傻站着啦把行李放到楼上去!”罗憩树看了朝颜一眼,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过去拎箱子了。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广东人特有的微凹眼窝,乌黑玲珑的马尾辫和匀称充满活力的身材,挺漂亮也挺外向的一个女孩子:“叶静子,北大新闻传播系,”她顽皮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想念经济来着,但没考上!”她抬头看看楼上,浅浅一笑。罗憩树在学校算是名人,他帅气,活跃,豪爽,仗义。
她无数次把现在的他跟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悄悄叠在一起,悄悄放在心底。
所以温芬电话一来,她二话不说,立刻动身。
大熊津津有味地笑了起来,嘀咕了一句什么,宋泠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芬仿若未见,亲热地拉起叶静子的手:“好啦好啦,让他们玩吧,你先跟阿姨上楼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开始,让憩树带你到虎丘啊拙政园啊寒山寺啊的多去转转,顺便记好了一块儿去火车站买火车票!”走过朝颜身边的时候,她向朝颜优雅地,轻松地,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你,我又何苦劳这份神?
这下子的气氛,就不是微妙可以形容,而是理所当然的尴尬。宋泠泠忍不住了刚想说什么,衣角被轻轻一拉,她回头,撞见的是齐唯杉安静的眼眸。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齐唯杉瞥向朝颜,她静静站在那儿,真是难得,一贯牛仔裤的她今天居然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束腰连衣裙,还化了点淡妆。看上去就像一朵小小的顾自绽放的牵牛花。
清晨花开殊盛,朝日而蔫。
现在的她就有点蔫蔫的。
但奇怪的是,她一点点回避跟窘迫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嘴角微抿,但她一直就那样看着温芬,不卑不亢,无喜无惧。
隔了好几步远,不知道为什么,齐唯杉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隐隐嘲讽。
三五秒钟之后。
黄睿静忙不迭抢先叫了一声:“哎呀,坏了坏了……”她皱眉,朝温芬抱歉地,“阿姨,对不起啊,我忘了件重要的事,谢谢您招待。”她冲着大熊恶狠狠地,“周传雄,还不送我回家!”大熊如梦初醒,赶紧打了个招呼就跟在她后面狼狈地溜走了。
几乎是立刻,一干众人相继开溜,不是这个健忘就是那个家里突然出状况,要么就是身体微恙。总之,三五分钟之后,除了怕朝颜吃亏坚持要留下来的宋泠泠,还有自认倒霉的齐唯杉,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
就算想要留下来的宋泠泠,也被齐唯杉不动声色一把拉到了客厅的一角,大概一两分钟之后,他终于看到罗憩树从楼上下来,然后,他转过脸朝窗外望,清冷的月光,疏落的竹影。
一阵沉寂。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另一只,几乎是立刻,他向宋泠泠重重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离开。
人家的家务事,大概还轮不到他们这样的外人插手。
第10章 吹柳紊
五月的晴天
闪了电
“怎么不吭声?”回去的路上宋泠泠有几分好奇,“想什么呢?”
齐唯杉摇摇头:“不想什么,”他揿了一下喇叭提醒前方的一对小情侣注意,紧接着拐了个弯,“你也快回校了吧?最近一段时间见过宋叔叔没有?”他今晚的任务就是把她平安送回家。林佳湄离婚之后就搬了出来,在另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套跃层,尽管母女素有嫌隙,但宋泠泠回来,还是理所当然跟她住。
宋泠泠没作声。
齐唯杉看了她一眼,其实不问也有数,上次宋家生日会那件事他也略有耳闻,他轻描淡写地:“你应该常回来看看。”在他看来,宋凯也不见得不惦记这个女儿,只不过,现在情况复杂,再加上父女之间矛盾太深误会重重,一时间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化解。
宋泠泠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他高高兴兴围着自己的小儿子转?他现在有子万事足,日子过得开心得不得了!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前两天她路过一个街心公园,一眼看到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顽皮的小男孩坐在老爸肩上抓着头发使劲拍打。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脸上得意满足的笑。
当初她上门大闹一场,还真以为他是内疚,其实,把她送到国外,也只是怕她惹麻烦而已吧!
齐唯杉轻咳了一声,半晌开口:“既然不开心,你又何必要回来?”宋泠泠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我想回就回。”齐唯杉笑了一下:“当然,你有你的自由,不过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诉苦。”课程难懂,伙食难吃,室友难处,总之,她的大学生涯显然很不顺利,他其实有点担忧,不愿意看到宋泠泠跟林佳湄一样,日积月累地变成一个刻薄怨妇。
或许,有夏朝颜在她身边,倒可以好一些。
他有点后悔当年助纣为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瘦弱的女孩子,身上却有让人放心的一种豁达和沉稳的气度隐隐存在,且深入骨髓。
静寂了好半天。
突然,宋泠泠叹了口气:“朝颜运气挺好。”她习惯了家庭破碎世态炎凉,比谁都能敏感到不离不弃这四个字的涵义。她苦笑一声。爸爸再婚,妈妈好像外面也有人,只有她,简直多余。齐唯杉瞥了她一眼,他曾经面临跟她类似的处境,他是男孩,齐述绝不肯放手给刘旋,对他也加倍纵容,但这一切并不代表他没有过宋泠泠这样迷茫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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