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性格沉郁,向来掩饰得够好,包括余涓涓在内,谁也看不出他心底一瞬即逝的脆弱。齐述交游广阔,家里总是有进进出出的人,而那些隐藏在一张张笑脸背后的种种算计、奉承、迎合、倾轧,从小到大他看得太多,厌倦不已。以至于从来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两种。
带来利益的,和带来乐趣的。
其他所有,他皆不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双眼眸,浅浅的笑,淡淡的愁,似有若无的嘲讽,隐隐约约的固执,还有几分不管不顾的倔犟。只不过,种种复杂的情绪中,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丝毫的张皇失措。素来强悍的温芬当然是极不喜欢她。
当初刘旋跟齐述还没离婚前闲谈起来就颇为感慨地:“还好罗憩树不像他妈。”
而夏朝颜呢?他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张微微扬起的小脸,还有那个不但不怕,几乎是不羁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内涵丰富各色各样的怕。
刘旋怕齐述不肯离婚,所以舍弃齐唯杉的抚养权。
余涓涓怕过穷苦日子,所以心照不宣地接受刘旋的一手安排。
顾曼曼怕沈湘燕搅掉她的好事,所以出面联系久矣不通音讯的沈浩然,合力把她送到苏州念大学,就等着毕业后直接出国。
而齐述呢,怕得更多,顾虑更多,所以更喜怒无常。
所以,这样的不怕,对他而言,是全然新鲜的,未曾有过的。
“唉,”宋泠泠继续感慨,“罗憩树可算捡到一个宝。”
站在她的立场,理所当然袒护自己的好朋友。
是吗?齐唯杉很难得地嘴角噙起浅浅的笑,想起大熊似乎也有过类似的评价。
或许。
温芬跟有点无措的叶静子还有一脸无奈的罗石站在朝颜对面。
温芬很是冷静,用眼神逼着罗憩树。若不是前两天隔壁的钱家阿妈笑眯眯地:“哎唷罗妈妈,有好事也不告诉我呢!”她还真诧异,整个小巷里她就跟钱家阿妈还处得来一点,人家退休前是高中老师,丈夫是大学教授,儿子在美国,喜欢市井热闹才执意不搬走。她当即笑盈盈地:“哪儿的话呀大姐,有什么事我还瞒着你?”钱家阿妈觑觑她的神色,的确坦然不像作伪的模样,抿嘴笑道:“哦,那就是儿大不由娘了!”温芬回来一想就心惊。当即寻了点由头大老远把人接来。
知根知底两厢情愿,有什么不好?
罗憩树冷眼看着,终于开口了:“妈,你也不早说!”看着母亲脸上浮起满意的笑,他转过头来征询地,“你有空么这两天?”
朝颜低下头去,先是看向自己被他牵住的手,然后抬头,朝他浅浅一笑:“明天没有,后天有。”
“那就行。”罗憩树朝叶静子挤挤眼,“两大活人陪你玩,你绝对是赚到咯!”
果然!温芬按捺不住开口:“憩树——”“还有,”罗憩树仿佛没听见,握紧朝颜的手笑眯眯地,“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夏朝颜。”叶静子咬咬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看向温芬。
温芬这下再也克制不了,冷冷地:“罗憩树你说什么呢?”罗憩树看着她,笑得居然有几分狡黠:“妈,我说的可是中国话,您就愣听不明白?夏朝颜,你未来儿媳妇!”一旁的罗石“嗐”了一声,出言制止:“憩树,少说两句!”憩树转过脸去,不紧不慢地:“又怎么了爸?我是杀人了呢还是放火了?我光明正大交个女朋友,如果不是朝颜一直拦着,我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讲的?”
温芬忍住气,好嘛!防来防去还是终究没能防住。当初班主任家里有事求到她,她灵机一动就想到夏朝颜,只要她能顺利保送留在苏州,她就有这个自信能把儿子那点小萌芽扼杀掉。
没想到……
她怒极反笑:“罗憩树,你也念大学了,翅膀硬了,我们做父母的管不了你是不是?”罗憩树耸肩:“我现在不是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们了?”温芬的眼睛盯住两人交握的手掌,“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罗憩树看了看朝颜,不急也不恼,一脸无所谓地,“那行,我也就是知会你们一声。”他一早忙于经济自立,就是为的今天。温芬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地:“憩树你疯了?她是——”罗石还没来得及制止她,罗憩树已经抢先开口了,冷冷地:“你不在乎我这个儿子就尽管朝下说!”
“唯杉!”咖啡厅里,大株散尾葵的后面,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招手。齐唯杉走过去,朝她点头:“妈。”刘旋笑盈盈地拉开椅子,看着他坐了下来:“好久没见了啊儿子。”齐唯杉笑笑:“哪有你忙?空中飞人。”他回头,对侍者说,“卡布奇诺,谢谢。”刘旋眯眼看他,挺欢喜的样子:“不喝蓝山了啊?”齐唯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功课忙吧?”
“还好。”
“家里呢?”
“还好。”
“爷爷奶奶呢?”
“还好。”
刘旋伸手,重重拧了一下他耳朵,悻悻地:“臭小子,问一句答半句,这是跟你妈说话呢?”齐唯杉皱眉,拉下她的手:“妈,我已经二十岁了,以后不要再这样。”
刘旋探过头来,取笑她这个其实一直并不怎么能让人笑的儿子:“怎么,害臊了?”
齐唯杉白她一眼,正好咖啡上来了,他喝了一口,注视着刘旋,并没有怎么保养过但还是挺显年轻的面庞,很朴素的短发,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除了颈间玲珑剔透的玉坠挂件看上去价值不菲,走出去跟普通的中年女人也没什么两样:“过得还好吗?这次打算回来多久?”刘旋瞪大眼睛:“喔唷儿子,你学习这么紧张,连本市新闻都不看啦?”
还是躲不过去,齐唯杉心里叹了一口气:“你真要回来开分公司了?”就算他不看,大熊也会帮他留意的,华梁房地产在苏州开分公司,本土走出去的房地产业界名人又杀回本地,当然值得宣扬。齐唯杉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给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不过他也没机会问,公司刚走上正途,齐述两口子就劳燕分飞了。
刘旋点点头,笑眯眯地:“到底是我儿子,还是关心老妈的哦?”齐唯杉不语,啜了一口咖啡之后,才又开口:“那你呢?也过来?”刘旋沉吟了一下:“当然不,我的重心当然还在海南,不过,儿子,”她探过头来,“放着你这么个人才岂不是浪费,怎么样,来帮妈妈吧?让宋伯伯先给你把把关,等你上手之后再说行吧?”
齐唯杉敛眉,答非所问地:“你知道吧,余涓涓怀孕了。”
刘旋挑眉:“是吗?”冥想了一下,“唔,也该到时候了。”这女人不错,还记得当初她跟她的口头协定。她看着齐唯杉:“好事啊,你说呢?”她微笑,调侃,“没准还能给你生个小妹妹呢,你三四岁那会儿不是经常嚷嚷着让你爸跟我再给你生一个?”独生子女都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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