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指指屋内,许闻芹看了他一眼:“去,叫你姐出来吃饭。”她举起手里的食品袋,“妈带了好菜回来,”她回身递给夏勇,“去拿碟子一份份装好,我换衣服。”晚晴这才留意到,母亲居然穿了一件平日里很少穿的羊绒套裙,脸上还化了淡淡的妆,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绕过父子两人,路过朝颜房间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没作声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一晚饭,菜色相当之好,松鼠桂鱼,巴肺汤,碧螺虾仁,响油鳝糊,白汁圆菜,西瓜鸡,鸡油青菜,精致入味,几乎算是囊括苏州数大名菜了。但是,与之相对应的是,餐桌上除了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之外,听不到哪怕一点点话音,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尤其是朝颜,脸色就像冰冻。就连晚晴,琢磨了老半天这么好的菜得花多少钱,话到嘴边无数次,抬头看看众人的脸色,也很知趣地咽了下去。
终于,沉默地吃完饭,沉默地收拾好了碗筷,晚晴一早躲回房间去了,夏勇也洗碗去了,许闻芹看向默默擦桌子的女儿:“朝颜,一会儿到你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人家父母都打上门了,你总得对我解释两句吧?”许闻芹一屁股坐到女儿床边,看着垂头坐在桌前的女儿,口气咄咄逼人起来。
朝颜低头,沉默。
许闻芹看着女儿头顶的双发旋儿,淡淡地:“怎么,还要我把人家当妈的丑话再重复给你听?”
“……”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
“我从小教你的礼貌上哪儿去了都被狗吃掉了??”
“……”
朝颜仍然低着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许闻芹拧眉,看向她,声音提高了些许:“夏朝颜,别跟我装哑巴我问你话呢!!”门口听壁角的夏勇立刻推门而入:“颜颜——”许闻芹不耐烦地回头:“我跟我丫头说话,没你的事!给我回房间待着去!!”夏勇一脸惶恐,手扎了半天,只好重又出去。
朝颜抬头,看向她:“妈。”
“嗯??”
“对不起。”她默认了。
“你再给我重说一遍?”
朝颜索性豁出去了:“我跟罗憩树,是真心的。”
那晚走到她家门口,已经快进门了,他突然间就一把搂住她,嘴唇贴在她耳朵边上:“夏朝颜你放心,我虽然没太大本事,但就算头顶只有一片瓦,我也总有办法让你淋不到雨!”
她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就算他花也无,两手空,又如何?
一阵难堪的沉默。
半晌,许闻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好!”她冷笑,“夏朝颜,你可真给你妈长脸!”她咄咄逼人一个字一个字地,“你才多大?啊?知道‘真心’两个字怎么写?人家心掏出来给你看了吗?人家白纸黑字许诺过你什么了吗?你就傻乎乎一头栽进去!”妈妈对她好,好得甚至有时候相当客气,从来没有对她冷嘲热讽过。所以,看到妈妈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朝颜鼻头一酸,竟然掉了一颗泪出来。
许闻芹看着她,想骂想埋怨,突然间心底一阵揪着的巨痛,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怎么?妈说你两句你就吃不消了?”她嘴角歪了歪,仿佛苦笑,“夏朝颜,我告诉你,以后日子还长呢,你可想好了,受不受得了。”她扔过一张纸巾,“去,把眼泪鼻涕统统给我擦掉!”
她拿指头叩叩桌子。唉,她心里长叹一口气,想起朝颜从小到大的模样,说实话,有点百感交集。当初那个襁褓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小丫头片子,也长这么大了,也居然……
樊迎春,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垂下眼,脸色晦暗不明。那通电话还有那封信,霎那间就蹦到她脑海里。
她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樊迎春,这一次,你是要我帮你作出决定吗?
夏勇贴着门听了半天,里面很长时间鸦雀无声,突然,他听到许闻芹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嗓门又变得高高的:“朝颜,你真是很给你妈长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居然走开了。
朝颜愣了一下,琢磨着妈妈是不是又跟平时对付夏晚晴一样不阴不阳地说反话呢。许闻芹缓和了一下口气:“放心,别怕。”本来这些日子以来她就一直在严阵以待,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好嘛,果然,下午温芬的电话就到了,约在得月楼。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昂首挺胸便出去了。
只不过,虽然是好饭好菜,气氛却一直凝滞。从头到尾都是温芬在说,末了她还特意补上一句,话里话外客气得很:“我们家罗憩树大学毕业后铁定是要出国念研究生的,一去还不知道多少年呢,你们家朝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们也耽搁不起……”
许闻芹挑挑眉,心里冷笑,我等你等了好些日子了:“我们家向来民主得很,儿女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一概不管。自己女儿我有数,朝颜一向循规蹈矩的,半步差池都不会有!不过呢,”她轻轻笑了一下,轻易就拐了个话弯儿,给温芬重重一击,“罗憩树倒是个好孩子,回头记得帮我谢谢他特地带给我们家那么多北京特产!”紧接着,她瞥了一眼身旁蹲壁角蹲得津津有味的服务员:“我看除了我是没人有胃口吃这顿饭了,给我打包,谢了!”
出得门来,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夏勇在她身边偷偷瞥她,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得干着急。
她心里在反复想着温芬的最后一句话:“其实你没必要为——”
她惊讶,不屑,冷笑。
她慢悠悠晃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直到进门的那一刻,终于拿定主意。
许闻芹拍拍朝颜的手,声音里还是带着几分不高兴:“一直哪,我就希望你在学校里成绩好一点,然后学校嘛毕竟单纯,谈恋爱就找个同学之类的,外地的也不要紧,关键人要好,”说着说着她竟然伤感起来,“你说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还图什么?也只不过呢,”她字斟句酌地,终于缓缓地,“找个知根知底的也没什么不好,罗憩树这小子我们看着他长大,再加上……”
算她私心也好,打小算盘也好,她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了半天,还是觉得,没什么能比朝颜留在身边更能让人满意。
所以,对她来讲,这样的选择,只能算是无奈的折衷。既然夏朝颜是个死心眼儿,她这个当妈的也实在没办法。再说,一想起当年,她简直恐惧不堪!有时候夜半噩梦,醒来总是浑身冷汗,战栗不已。
只不过她还是撇嘴,悻悻然抱怨不已:“夏朝颜你什么眼神!”女儿没有她运气好,夏勇他妈那是真好,就可惜福薄,命短,朝颜三岁那年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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