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清早,朦朦胧胧间,杨启程听见厉昀喊她。
厉昀坐在chuáng边,“我走了。乐乐八点多醒,你提前十分钟把奶粉给他冲好。要穿的衣服,我已经搭配好了,在第一个柜子里,你每天给他换一套。隔两个小时看看要不要换尿不湿,三个小时要他喂一次奶粉……”
杨启程听着,没cha话。
厉昀把所有细节都jiāo代完,一霎停了下来,似在思考还要补充什么。半晌,站起身,“那我走了,要有什么问题,给我妈打电话。”
杨启程说了句“好。”
厉昀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体贴地将门关上了。
几分钟后,轻微的关门声,整个房子彻底归于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
杨启程翻了个身,看了看一旁还在睡熟的乐乐。
杨启程伸手碰了碰他ròu嘟嘟的脸,“小子,你妈走了,你还睡得着。”
乐乐兴许在做什么梦,砸吧了一下小嘴。
杨启程平常不是没带过孩子,但真完全一个人,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乐乐是个急xing子,奶嘴迟一分钟塞进他嘴里,都要哭得惊天动地。
一天下来,好歹安然无恙地把孩子给塞进了被窝。
然而厉昀该jiāo代的都jiāo代了,还是漏了一点——半夜得经常给乐乐盖被子。
第二天清早,乐乐便咳嗽起来,鼓着一张小脸,咳得满面通红。
杨启程不敢耽搁,穿好孩子赶紧送去医院。
去得早,儿科人倒不算多。医生看过之后,只说是普通的感冒,开了点儿药。
杨启程抱着孩子离开儿科,正要走出医院一楼大厅,又停下脚步,立了一会儿,回到导诊台。“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杨启程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指示牌,“……查血型挂什么科?”
雨消停了半天,入夜又大了起来。
杨启程醒得早,听见雨水砸在chuáng上,噼里啪啦,整栋屋子都似要跟着散架一般。
他披衣起chuáng,打开窗户,靠窗点了一支烟。
大风夹着雨滴钻进来,杨启程侧了侧头。风将烟头撩起青色的烟雾,红色火星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乐乐八点多醒了,杨启程正给他穿衣服,收到厉昀的短信,嘱咐他给孩子添件厚衣服。
杨启程放了手机,从衣柜里翻出件厚外套,先拉过乐乐左手臂套进去。
乐乐有起chuáng气,又感冒了,qíng绪恹恹。不知道是不是杨启程动作重了,他一瘪嘴,立即哭起来。
杨启程哄了两句,乐乐反而哭得愈发厉害,又咳嗽起来。
杨启程也管不着了,赶紧把他衣服穿好,拿过一旁凉了一会儿温度正好的奶瓶,塞进他手里。
乐乐抽抽搭搭抱着奶瓶吮了几口,渐渐止了哭声。
杨启程绞了块热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和脸。待他吃完了,冲了一剂感冒颗粒。
丁点儿大的孩子,机灵得很,明明药水也是甜的,却总能准确分出来什么是药什么是糖。杨启程不得不按着他,把药水一勺一勺灌进去。半杯药水喝完,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累出一身汗。杨启程叹一口气。
乐乐吃过药,玩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杨启程把换洗衣服,奶粉奶瓶尿布等收拾了一下,抱着孩子,叫了辆车,去红星小区找乐乐外婆。
厉母见乐乐病怏怏的,心疼坏了,先把杨启程批评了一顿。
杨启程小坐片刻,去公司处理了点儿常规事务,回家开车往医院去拿化验结果。
雨已经小了,空气里一股cháo湿的气息。
车子没点火,杨启程嘴里含着烟,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捏着薄薄的化验单。
他盯着血型那栏,看了许久,最后将单子一叠,塞进副驾的文件袋里。
正要发动车子,想起什么,手一顿。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片刻,那端一个甜美的女声,“您好……”
“我找陈总。”
“请问您有预约吗?陈总出差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旦城。”
“去哪儿出差了?”
前窗玻璃被雨水模糊成一片,视野里一切都被扭曲了。
“青岛。”
·
从图书馆出来时,西边天空散尽了最后一缕霞光。
杨静站在台阶上,给韩梦打了个电话,把手机揣进口袋,往食堂方向走去。
快到宿舍,兜里手机一震,掏出一看,一个陌生号码。
杨静接起来,“喂,你好……”
便听那边笑了一声,“杨静啊,下课了没?”
杨静认出这声音,“陈先生?”
陈家炳笑问:“你没存我手机号。”
杨静没答。
“我车停在南门这儿,你过来一趟。”
杨静蹙了蹙眉,“您找我有什么事?”
“去了趟青岛,带回来的特产没分完,还剩点儿,你提去吃吧。”
杨静自然婉拒。
陈家炳沉默一瞬,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这就没意思了。”
杨静抿着嘴角,心里已是十分不悦,按捺着没有发作。
“上回你得的那奖,还是我赞助的。乐乐满月酒席上,你见了我连声招呼都不打,说不过去吧?”
杨静只得gān巴巴说了声对不起。
陈家炳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过来吧,我大老远开车来一趟,还得亲自送到你手里不成?”
杨静暗自深吸一口气,“陈先生,我并没有要求你给我带什么特产。”
那边静了一瞬,反倒笑了。
杨静似吞了只苍蝇,再不想与他虚以委蛇,直接撂了电话。
韩梦已等在宿舍楼旁边,见她神色不悦,上去挽住她手臂,侧头看她,“怎么了?”
杨静摇摇头,“没事。”
杨静这人平常喜怒不兴,少见有这样qíng绪分明的时候。
“你表qíng像要去杀人了,还说没事?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看。”
自暑假把韩梦从家里救出来以后,杨静与韩梦的关系较之以往更加密切。杨静以往有心事从不告诉外人,如今也会选择xing地跟韩梦透露一些。
她沉思片刻,说道,“我哥有一个生意伙伴,似乎想追我。”
她并不以为,陈家炳这态度是在“追”,恐怕“包”这个说法更恰当些。
“多大?”
“不知道……四十?四十五?”
“我去,”韩梦瞪大眼睛,“都能当你爸了吧。”
杨静没吭声。即便只是陈述事实,都能让她一阵恶寒。
“陈骏知道吗?”
“没跟他说。”
也说不出口,何必再多拉上一个人败坏心qíng。
“那就别说了。没事啦,你要是不愿意,他总不能来硬的吧,天子脚下,还是要讲王法的。”
“嗯。”
“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告诉你哥,让他提防一点。这么猥琐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的生意伙伴。”
杨静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和韩梦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楼。刚进大门,被舍管阿姨叫住。
杨静走到窗前,“阿姨,什么事?”
舍管从窗户底下提上来一个袋子,“你亲戚放这儿的。”
杨静瞥了一眼,立马知道是谁的手笔,“能不收吗?”
“那也不能放我这儿啊,你自己给人还回去。”
杨静无法,只得签了名,把东西领走了。
韩梦往她拎在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那个人给你的?”
杨静拧着眉,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陈家炳在北京的地址,更不想打电话问。
走到三楼,瞧见放在每一层的垃圾桶了。
她对韩梦说:“等我一下。”
几步走过去,把袋子原封不动地整个扔了进去。
·
雨又下了两天,终于转晴。
杨启程正坐在客厅,摆着象棋棋盘。自上回这么玩过以后,他发现自己跟自己下,远比跟缸子这臭棋篓子有意思。
正筹谋布局,走日飞田,忽听见钥匙cha/进锁孔的声音。
他手指顿了一下,没抬头,门开的一瞬,沉声说:“回来了。”
厉昀把行李箱提进门,往里看了看,弯腰换鞋,“没去公司?乐乐呢?”
“送去他外婆家了。”
“吃饭了吗?”
杨启程推了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没。”
厉昀取下手腕上的发圈,把头发扎起来,“我煮点面条。”
杨启程沉默,捏着棋悬在半空,停了许久,忽一把扣在棋盘上,站起身,大步走过去。
厉昀一愣,还未及反应,便已被杨启程一把抱住。
他似是带了一阵风,她被他气势吓到,一霎屏住了呼吸。
杨启程转了个身,将她后背抵在墙壁上。
呼吸沉沉,拂在鼻尖。
厉昀抬头看他一眼,又立即移开目光,“……怎,怎么了?”
杨启程笑了一声,嘴唇凑近她耳廓,语气里带两分调笑,“不想我?”
厉昀脸上一热。
杨启程没说话,手掌将她上衣的下摆从牛仔裤里扯出来,手掌在她腰上停留一瞬,探上去。
厉昀闭眼,过了片刻,抓住他的手,“……吃完饭吧?”
杨启程没说话,另一只手捏着她下巴,往后一按。
在衣里的那只手,狠狠地捏了一把。
厉昀吃痛,闷哼了一声。
杨启程鲜少这粗bào,从他们第一次到现在,每一回他都会将该做的做足,但往往技术有余,激qíng不足。
可此时此刻,仿佛骤雨肆nüè,而她是随时将被折断的树枝。
痛,心脏却生出前所未有的悸动。
然而就在雨势最盛的瞬间,杨启程突然停下手,松开她,退后半步,将她衣服拉下来,沉声说了句“我去煮面”,转身往厨房走去。
厉昀愣住。
仿佛在电影院看电影,qíng到浓处,入戏正深,头顶突然亮起几盏大灯,一时只觉得尴尬无措。
厉昀几分仓皇,站了半晌,捋了捋头发,自个儿回房拿了身gān净衣服,去浴室冲凉。
出来时,两碗面条刚好端上桌。
两人对面坐下,沉默地吃面,一时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厉昀先开口,“我一会儿去把乐乐接回来。”
“嗯,”杨启程挑了一箸面,“前几天被子没给他盖好,生病了,送去医院查了查白细胞。”
“怎么样?”
杨启程顿了顿,低头吃面,“正常。”
☆、(34)生日
杨静睡到半夜,醒过来。
宿舍里安静昏暗,有人在轻轻地打着呼。
杨静摸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三点。
她刚刚做了一个极不舒服的梦,qíng节压抑,气氛bī真,真实到了极点。
她极力回想方才梦里的细节,然而却仿佛七零八落的线头,越回想反而忘得越多。
chuáng位靠着窗,她坐起身,将窗帘掀开一角。
天色沉沉,只有几点缥缈的灯光在守夜。
饮水机忘了关上,这会儿开始加热,闷响起来。
这些细碎,难以捕捉的声响,却让夜显得更为寂静。
杨静轻手轻脚地从上铺爬下去,拿手机照明,用杯子接了点儿水,立在窗边,看着窗外。
半杯水下去,烧灼的咽喉稍觉舒适,而她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莫名其妙陷入这自己以为已被永久封锁起来,矫qíng而无谓的惆怅之中——
她刚刚梦见杨启程了,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诚如她那晚承诺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他了。
有时候,稍有这样的苗头,便会立即qiáng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人在清醒时修筑的戒备如何森严,到梦里也是不堪一击。
她回想起来,方才将醒之时,半梦半醒间,所谓的“清醒梦”阶段,她分明有意识地cao控着自己,去接近早已决心远离的那人。
上面chuáng上,韩梦翻了个身。
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放下水杯,又慢慢地爬上chuáng。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英语演讲,cha上耳机,再次酝酿睡意。
即便是这样无人知晓的时刻,她也不敢放任自己去放肆地想一想他。
·
二十九岁生日,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大岁。
缸子想要大cao大办,被杨启程制止了,最后,两家凑一起,趁着这日子去了邻市的度假村。
有两个孩子,路上免不了jī飞狗跳,好在缸子善于活跃气氛,王悦又温柔细心,一路过去,也算是顺利。
度假村在一个镇上,旅游淡季,车开过去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
镇子在半山腰,空气清新,能见度高,抵达已是晚上,从车上下来,一仰头居然能看见星星。王悦抓着曹胤的手,指着天上,“宝贝你看,星——星——”
曹胤奶声奶气跟着重复,“星——星——”
杨启程将车停好,转头看见厉昀抱着乐乐立在檐下。山里温度低,她大约穿得少了,缩着脖子。
杨启程把后备箱里行李箱提出来,取出件外套,走过去给她披上。
厉昀愣了一下,抓住衣襟,冲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杨启程别过目光,神qíng平淡,提起箱子走进大堂。
晚上,刚刚洗漱完毕,王悦和缸子过来敲门。
打开门,缸子笑得猥琐,“没打扰到你们吧?”
王悦往他肩上锤了一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杨哥,你们睡了没?”
厉昀从里面走出来,笑问:“还没睡,有什么事?”
王悦从身后亮出一副扑克,“咱们来打牌呗,不管谁赢了,钱都给杨哥当生日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