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陈骏松开手,起身从一旁拿过一瓶水,拧开,递给杨静。
杨静坐起来一点,接过水瓶,慢慢地喝了几口。
等她喝完,陈骏也就着瓶子喝了小半瓶,搁在柜子上,穿上浴衣,走去窗边。
他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又下雪了。”
杨静“嗯”了一声。
帝都的冬天很长,雪停停下下,总要好久才会彻底放晴。
陈骏站了一会儿,又回到chuáng上,伸手,将她圈在怀里。
经过了此刻,他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彻底不一样了。
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流动的月光。
眼睛也是同样,一泓清水,静而深。
他想,当她用这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哪怕是他的命。
他抓了几缕头发,绕在指上,“你几号考完试?”
“一月中旬吧。”
“今年回旦城吗?”
杨静沉默了。
陈骏看着她,“回我家过年。”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杨静撇下目光,“我有点怕。”
陈骏笑了,“怎么了,怕我爸妈不喜欢你?”
杨静点一点头。
“放心,我妈成天唠叨,说你看你同学,高中都早恋过四五回了,你怎么这么大了还不jiāo女朋友。”
杨静淡笑,“大么?”
“她着急嘛,怕我……”
“嗯?”
陈骏尴尬笑了笑,“怕我是同xing恋。”
杨静忍俊不禁。
“所以你得跟我回去,不然她要带我去医院找心理医生了。”他把杨静的手拿过来,轻轻握住,“我爸妈xing格都很好,从来不会为难别人。”
杨静点头,“我相信,看你就知道了。”
“那还担心什么?实在不行,我带你私奔。”
杨静笑了,“你跟他们提过我吗?”
“提过。”
“怎么说我的?”
陈骏笑看着她,“我平常怎么夸你,就怎么跟他们说的。”
“那太夸张了,他们会觉得货不对板。”
“是物超所值。”
杨静笑说:“说不过你。”
陈骏看她一眼,“那就是答应了?”
杨静略一沉吟,点头。
陈骏轻轻地叹一口气,凑近,嘴唇温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头顶,“你知道吗?”
“什么?”
“现在,哪怕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杨静轻轻摇头,“不要说死。”
陈骏轻声一笑,把她的手抓过来,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不说死,陪着你,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
☆、(38)风bào(上)
风雪同样席卷了旦城,十年难得一遇的降雪,大半个城市北风肆nüè,天际翻滚着暗云,即便是正午十分,也是天色暗淡,似电影里末日的前兆。
厉昀把乐乐放在自己父母家里,开车去公司找杨启程。
抵达公司,厉昀先问前台:“杨总在吗?”
“在呢,杨总一直在办公室。”
厉昀道了声谢,直接奔楼上。
敲门,等了片刻,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厉昀顿了顿,拧开门把手。
里面乌烟瘴气,桌上摆满了文件,杨启程叼着烟,手里正翻着一份。
厉昀火气腾地蹿起,按捺着,冷声说,“你电话打不通。”
杨启程往桌上瞅了一眼,“没充电。”
说着,从一堆杂乱无序的纸张里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
一开机,短信提示音便一声接一声。杨启程也没看,让它在旁叫得欢快。
厉昀冷眼看他,“你两天没回家了。”
“整理文件。”
“什么文件,需要没日没夜地整理?”
杨启程一顿,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却也没说话,只吸了口烟。
厉昀被办公室里的味儿呛得受不了,走过去将窗户打开。
一股qiáng风灌进来,烟味被chuī淡少许。
她背窗站着,看向杨启程,“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说。”
自那晚喝醉以后,表面上,他们仍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然而她能感觉到,杨启程态度明显变了,现在做任何事都带着一股子肆无忌惮。
好比以前,他绝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夜不归宿。
那天早上,他说的一句“好”,竟然像是最后的温存。
前天上午,他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门了,两天没有着家,连个电话也不曾往家里打过。
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杨启程翻着文件,仍是没吭声。
“杨启程,”厉昀抬高声音,“冷bào力有意思吗?”
杨启程一笑,“那你说说看,你这样有意思吗?”
厉昀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启程将文件翻了一页,没回答这问题。
厉昀盯着他,心里上上下下,起伏难定。
生出了一百个揣测,却一个也不敢细想。
风刮进来,直灌入她脖子,冷得她一个哆嗦。
一瞬间,她心脏好像也跟着冷硬起来。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吊诡的刺激,在怒火煽动之下,再也按捺不住。
她走到杨启程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是不是杨静跟你说了什么?”
杨启程动作一停。
厉昀看着他的动作,微讽道:“杨启程,我也不是傻子。”
静默片刻。
杨启程抬头,把还没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缓缓地碾熄,冷声道:“你最好别提杨静。”
厉昀眉头一跳。
杨启程站起身,他高了她许多,一站起身,她便似被罩在他的yīn影里。
厉昀被他身上这股似是带着怒气的气势压着有些发憷,正要说话,杨启程放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
杨启程目光沉冷,看了她几秒,这才接了电话。
是缸子,声音急促:“电话打一整天都不通,都这时候了,你他妈能不能靠点儿谱?”
“什么时候了?你祖坟被人刨了?”
“你他妈……出事了!”
“出什么事?”
“市一医昨晚上接收了一个旦外十六岁的小姑娘,突发心脏病死了,据说生前服用了过量的减肥药……”
“我们的?“
缸子没吭声。
杨启程沉吟,“羊城订的那一批……”
“就这批……消息还没出来,但估计压不了几天了。”
杨启程立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xing,端起搁桌角上的茶杯,也不管里面是陈了多久茶水,先咕噜噜喝了大半,“你在哪儿?”
挂了电话,杨启程拿起搭在椅背上大衣。
厉昀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杨启程脚步一顿,看了厉昀一眼,“等这事儿过了,我们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杨启程没答,披上外套,大步朝门外走去。
“杨启程!”
厉昀追上去几步,又停下。
她看着杨启程进了电梯,转身又进了办公室。
她把桌上那一摞的资料,一份一份翻开。
多是跟公司事务有关,没什么特殊。
她又将抽屉拉开,翻看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正打算放弃,忽瞥见一旁垃圾桶了有一张腰封似的东西。
她弯腰捡起来,似乎是套在文件袋外的封条,上面印着logo,粗黑的一行字:金鸣私人侦探事务所。
骤然间,一种茫然无措的张皇,像一张网,兜头罩了下来。
·
媒体闻风而动,医院已经被围住了。
杨启程和缸子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只得先行折返。
警方出尸检报告还得要几天时间,就这几天,媒体足够把他们公司扒个底朝天。
虽然他们那减肥药,没有丝毫跟心血管疾病有关的成分,上市三四年了也没听说过有同样的病例。但只要有一家媒体揪住这一点不放,基本上就别指望着还能全身而退。
花季少女,旦城外国语中学的尖子生,减肥,夭折……条条都有话题xing。
两人商量半天,也想不出任何万全之策。
缸子叹一口气,“着急也没用,现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去公司找公关部开会,你……你回去问问厉昀,她舅舅那儿,能不能想点儿办法?”
杨启程看他一眼,“离了厉昀舅舅,自己连屁股都不会擦了?”
“你他妈……”缸子被他一句话噎住,“你今儿吃枪子了?往年受人帮助不好好的,现在炸什么炸。”
杨启程没吭声。
缸子也不是真有心刺他,“如今不得想办法先把这道坎迈过去么?行了行了,你先回去换身衣服,自己闻闻这烟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妈刚刚熏过腊ròu呢。”
杨启程开车回去,路上湿滑,路况又差,在事故多发地段,差点跟人追尾。
等到了家里,已快到晚上。
厉昀正坐在客厅里上网,听见开门声,直起身体,似要跟他打声招呼,张了张口,却又作罢。
杨启程没看她,径直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自己打开冰箱,从里面找出点儿吃的,坐在餐桌边上,潦糙地咬了几口。
厉昀站起身,“我去做饭。”
“别忙活了,我马上就走。”
厉昀一顿,看向他,低声说:“事qíng我知道了。”
杨启程没说话。
“我刚刚跟我舅舅打了电话,前段时间我也跟你说过,最近上面查得严,他要是这时候出手帮你,基本就等于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而且……以现在的qíng况,即便他出面,也封锁不住了……”
她没了方才在办公室里bī问的那股咄咄bī人的气势,这会儿倒比杨启程显得更像一只斗败的公jī。
杨启程淡淡开口,声音不含任何qíng绪,“还没到哭丧的时候。”
厉昀愣了愣。
“放心,即便最后真撑不过去,该你厉家应得的钱,绝对少不了一分。”
厉昀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启程把最后一点儿三明治喂进嘴里,擦了擦手,起身走回卧室。
几分钟后,他换了一身行头出来。
厉昀看着他拿上车钥匙和手机,走到门口,急忙上前两步,“启程。”
杨启程脚步一顿。
厉昀咬着唇,没说话,心里是挫败的无力。
杨启程看她一眼,声音仍是平静,“行了,照顾好乐乐。”
他转头,打开门,高大的身影一闪,紧接着门“砰”一下合上。
厉昀身体也似跟着抖了一下。
☆、(39)风bào(中)
杨启程到达公司,会议已经结束了。缸子坐在大班桌后面,嘴里咬了一支烟,唉声叹气。
他有个习惯,面对员工开会时一定得西装革履,说是要突出“领导的威仪”。现在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威仪不威仪了,身上就穿着今儿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衣服,这会儿他颓然坐在那儿,像只去了粽叶,软趴趴的大粽子。
杨启程也点了支烟,在他旁边坐下,“行了,没那么严重。”
缸子一摇头,“我年初算命,人大师说我流年不利,我还不信……”
“哪儿的大师?四里桥上摆摊骗钱的瞎子?”
缸子:“……”
杨启程吸了口烟,“没多大事儿。”
缸子叹了口气,“老杨,我真乐观不起来。 具体会发展成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往好了说,这波咱挺过去了,也是元气大伤,往坏了想……”
杨启程没说话。
“以前嘛,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现在不一样。不说别的,我当年拿了奶奶的拆迁款,这钱是不是一定得给她留下?她如今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全靠着一周几千的西药续命。还有,王悦,这么好一个姑娘,当时嫁给我时多少人说鲜花cha牛粪上了,他爸妈本来不同意,我当时承诺了一定要让她过上想gān啥gān啥的好日子。现在还有曹胤,我儿子,我是不是也得替他谋划谋划?”缸子说着,伸手拍了一下胸口,“真的,这儿慌得不得了,真怕天塌下来了。”
“塌不下来,”杨启程闷头抽烟,“我顶着。”
缸子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拿什么顶着?你也是有家室的人,除了上面没有高堂,qíng况不也一样?”
杨启程顿了顿,摇了摇头,“不一样。”他站起身,“行了,在这儿哭哭啼啼没用。”
缸子也跟着起身,“你往哪儿去?”
“了解qíng况,想办法。”
·
出了这件事的第四天,杨静在图书馆复习。临近期末,图书馆里人满为患,六点起chuáng都不一定能占到位置。
她刷题刷得累了,掏出手机跟陈骏聊天,顺便看看新闻。
刚一打开网页,页面便推送一条图文消息。
杨静盯着标题扫了一眼,心里一个咯噔,赶紧点开。
匆匆看过,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把手机装进口袋,收拾桌子,背上书包,出门。
天仍是yīn沉,却已经没有下雪了。化雪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似是锋利的刀子。
杨静手套和围巾没来得及戴,顾不上了,找了个背风的位置,拿出手机拨号。
风chuī过来,手指立即就冻僵了。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来。
杨静声音也冻得发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