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让她打?”
杨静撇下眼。
杨启程看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莫名就来气,这人jīng乖得很,十分会看人脸色,偶尔脾气还不小,然而不知怎的,一遇上大事儿就唯唯诺诺。
想了想,毕竟也才十三岁,能要求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有多大本事。
“下回谁打你,你就打回去,没把自己命折进去就是稳赚。”
杨静没吭声。
杨启程抬高声音,“听见了吗?”
“嗯。”
杨启程坐了一会儿,头发gān得差不多,便将烟掐了,问她:“你作业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
“回来再写,跟我出去吃饭。”
杨静一怔。
“傻了?赶紧去换鞋!”
夕阳还剩半个,橙红温暖的光芒像给周遭糊了一层半流状的腻子,晚风里有股花香和尘埃的气息。
杨静跟在杨启程身后,走街串巷,沿着护城河走出十来分钟,到了一家餐馆。
杨启程掀开竹帘,“订了位,姓曹。”
“二楼,上楼梯直走,右拐,18号桌。”
18号桌上坐着一个胖子,朝着杨启程挥了挥手,一笑俩眼睛就没了,“老杨,这儿!”
胖子就是缸子,大名曹钢。
杨启程领着杨静坐下,缸子笑眯眯看着杨静,“你就是老杨新认的妹妹?”
杨启程:“妹你大爷。”
“不都姓杨嘛,多大的缘分,你说是吧,妹妹?”
杨静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喝茶。
缸子又问:“你几岁了?”
“十三岁。”
缸子瞅着杨启程,似笑非笑,“这年纪有点儿小啊。”
杨启程沉着脸,“你有完没完?”
缸子嘿嘿一笑,“开玩笑开玩笑!”
他喊来服务员点菜,专门为杨静点了一客冰淇淋船。
等着上菜的时候,缸子开始和杨启程聊正事。
“上回你帮炳哥看了天夜场?”
杨启程点了支烟,“嗯。”
“我听说了,一打七,分毫未伤,能耐啊兄弟,可惜小爷当时没在场。”
“来的全是脓包。”
“那也是一打七啊,炳哥正在找人打听你。”
杨启程皱眉,“打听我gān嘛?”
“还能gān嘛,让你以后帮忙看夜场呗。”
“我gān不了,老丁那天有事,我临时替他。”
“夜场钱多。”
“钱多有屁用,”杨启程吐出一口烟,“命都没了,带底下去花?”
缸子笑道,“左右你有道理,我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你一屁股债,虱子多了不愁痒。”
菜端上来,缸子往杨静碗里夹了条鱼,“这道菜叫香苏小白龙,龙头鱼,美容养颜的。”
杨静忙不迭说谢谢。
缸子又问她:“妹子,你哪儿的人?”
“旦城人。”
“还在读书?”
“读初一。”
“成绩怎么样?”
杨静尴尬一笑,拿筷子把jī蛋里的秋葵一点一点挑出来。
杨启程说:“你他妈兼职gān起查户口了?”
缸子嘿嘿笑,“我这不是好奇嘛,就你这鬼见愁的个xing,居然会做好事,我就想看看妹子有什么本事。”
杨启程喝了口啤酒,看向杨静,“你有什么本事?”
杨静不知道杨启程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瞥他一眼,小声说:“我会做家务。”
杨启程鼻子里哼一声。
杨静又赶忙说:“我还会做饭,我做饭可好吃了。”
缸子笑问:“你这么小就会做饭了?”
杨静垂下目光,“嗯,以前我妈忙。”
缸子听杨启程粗略说过杨静她妈的事儿,轻咳一声,招呼:“赶紧吃赶紧吃!多吃点儿菜!”
杨启程看杨静一眼,“你把秋葵挑出来给谁吃?”
杨静:“……我不爱吃这个,滑腻腻的,恶心。”
“不准挑食。”
杨静苦着脸。
“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一米六了,你上车只用买儿童票吧?”
杨静小声说:“一米四了。”
杨启程往她碗里每样菜夹了一点,又夹了两条龙头鱼,将碗盖得满满当当,“不吃完不准回去。”
杨静嘟囔两句,埋头开吃。
吃完,缸子让服务员清理桌子,上一壶普洱茶。
杨启程给缸子找烟,一摸口袋,抽完了,拿出两张纸币递给杨静,“去买包huáng鹤楼。”
缸子望着杨静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收回目光,笑说:“这小姑娘怪有意思的。”
“被她妈打怕了,一吓唬就怂。”
缸子瞅他,“那你还吓唬她?”
“……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使唤她两下还不行了?”
缸子笑了笑,微敛了神色,“说句实话,我觉得你这么收留她不合适。小姑娘虽说还小,毕竟已经十三岁,经事了。你跟她非亲非故,住一个屋檐底下,不是坏她名声吗?”
“老子坏她名声?她名声要是不好,也不是老子搞坏的……”
话音未落,楼梯口“咚”的一声。
杨启程和缸子立即回头看去。
却是杨静,捂着不小心撞上楼梯间隔板的脑袋,很淡地笑了笑,“我……我忘了问,程哥,要哪样的huáng鹤楼?”
“紫软的。”
身影复又消失。
缸子问:“听见了?”
杨启程喝了口茶,“听见就听见,又没说错。”
“你积点口德吧,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杨启程低哼一声,“可怜你领回去?”
“那可不行!缸爷我夜夜笙歌,带坏她了我可负不起责。”
杨启程:“呸。”
过了一会儿,缸子又说,“你别说,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您可真有本事,毛都没张齐,瘦猴儿一样,这都能看出好看不好看?”
“爷我阅人无数,什么时候错过眼?你注意她那眼睛那鼻子,活脱脱美人胚子。”
杨启程一时没说话,想了想杨静母亲的那张脸。平心而论,她虽然气质艳俗,皮相确实还不错。
然而一个女人要是命不好,再摊上一张过于漂亮的皮囊,未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杨静买烟回来,杨启程和缸子各抽完一支,准备散场回家。
缸子将买单的小票翻过来,刷刷写了一串号码,递给杨静,笑说:“妹子,我也是你哥,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开口,我罩你!”
“罩个屁,自己都他妈朝不保夕。”
“杨启程我日你大爷,能不能不拆老子台!”
回去路上,天已经全黑了。路边店里的灯逶迤一线,照亮前路。
杨启程手里夹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他似乎有心事,半天没抽上一口。
杨静跟在他后面,前方chuī来的风将烟味送进她鼻腔,浓烈,但似乎并没有她印象中的那样讨厌。
快走到巷子口时,杨启程陡然停下脚步,杨静也赶紧刹住。
“你爷爷住哪儿?”
杨静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只有他电话。”
“多少?我给他打一个。”
杨静沉默了几秒,“他不会来的。”
静了一会儿,杨启程又问:“你爸呢?”
“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
“你家里没别的人了?”
“有个伯伯。”
“在哪儿?”
“三平山。”
“……”
三平山是旦城最大的监狱。
杨启程看着她,“杨静,缸子说得对,你跟我住一起不太合适。”
杨静低垂着头,没说话,脚尖轻轻蹭着地面。
“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挺好的。”
杨启程不置可否,“你们学校能住宿吧?明天你去打听打听。”
杨静抬头瞥他一眼,撒谎道:“学期中间不给办住宿。”
她见杨启程似在犹豫,立即上前一步,“马上就放暑假了,学校也是不能住的。下周要期中考试,我换新地方会睡不好的……起码让我住到下学期开学,行么?”
“……”许久,杨启程丢了烟头,抬脚踩灭,转身往巷子里走,“你这人真他妈有点儿事儿多。”
杨静咧嘴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
杨静成绩不好,也没怎么努力去学过,一直在中游游dàng。期中考试象征xing地复习了一下,就上考场了。
逢上大考,一般都要按照上次的年级排名排座次。杨静在第七考场,第三排中间靠后的位置。
她去得很早,翻开课本默记古诗词。
“杨静。”
杨静抬头,看向窗外,是陈骏。
陈骏冲她招了招手,走进考场,在她前面的空位上坐下。
“你在这个考场?”
陈骏摇头,“不是,刚好看到你了。”
“哦。”
确实,以陈骏的成绩,不太可能混到第七考场这样的地步。
陈骏看她:“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两人上次说话,还是孙丽去世之前。
“还好。”
“你现在还住在扁担巷么?”
“嗯。”
“没搬家?”
“搬了。”
“搬去跟谁住了?”
“我哥。”
陈骏顿了一下,“你有哥哥?”
“堂哥。”
“你大伯的儿子?”
杨静没说话,陈骏就认为是了,“那就好,我还蛮担心的。”
杨静“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陈骏往她手里看了一眼,“复习好了么?”
“还好。”
男孩gān净修长的手抽走她手里的语文书,“那我考你一下,‘东市买骏马’,下一句是什么?”
“陈骏,”杨静抬眼,“我自己背吧。”
陈骏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将书还给她,站起身,“那我回考场了,考试加油。”
周四考完,周五下午出试卷,公布分数和排名。周五老师要改卷,很多门课都改成了自习,班主任厉昀偶尔过来视察,因此教室里始终闹哄哄的。有别班大胆的学生,偷偷窜过来,和本班学生在后排围成一圈,拿MP3功放音乐。
杨静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忽听见有人喊她,抬头一看,陈骏站在门口。
杨静不明所以,放下书走过去。
陈骏笑说:“祝老师让我喊两个学生去办公室帮忙总分,你去不去?”祝老师是数学老师,恰好同时教杨静和陈骏所在的两个班。
杨静摇头。
“去看看嘛,可以提前知道分数。”
杨静依然摇头,“我没考好,不想去。“
陈骏无奈,“那好吧,你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数学课代表。”
下午,试卷一门一门发下来了。
杨静算了一下,成绩和上学期期末没有多大差别,依然不高不低。
最后一节课,厉昀回教室开班会。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这又是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有些镇不住场。
“我们班这次总体排名不行,有几个同学成绩下滑有点大,下周我会专门找人谈话。成绩单拿回去给家长签字,周一我要收上来看看。”
身后的刘伊雪“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班会开完,除了值日生,其他学生像出笼之鸟一样一窝蜂涌出教室。
杨静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她看到自己的成绩单了,想了想,还是塞进了书包里。她顺道去尽头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下楼梯时,忽从下面窜出来几个人。
杨静停住脚步。
刘伊雪走到她跟前,一手扶着栏杆,“上回的教训轻了是不是?”
杨静看着她,逆着日光,目光冷冷淡淡的,瞳孔像是两粒玻璃珠子,“你还要来一次么?”
刘伊雪愣了一下,拧眉扬手,然而还没抽出去,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后面几人也跟着愣了一下,紧接着安静的楼梯间里,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后,杨静被人团团围住。
有人揪头发,有人踢肋骨,全身无处不在疼。
然而杨静也没让其他人好过。她手劲儿大,瞅准机会往人皮ròu上一掐,顿时让人疼得“嗷嗷”直叫。或是张口咬下去,绝不心软。
然而最终寡不敌众,她被人箍住了四肢,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砖。
就在刘伊雪打算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上面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抓住杨静手脚的几人赶紧松手。这条楼梯很偏僻,她们没想到竟会有人来,互相看了一眼,立即作鸟shòu散。
杨静从地上爬起来。
上面走下来一个别班的老师,见杨静披头散发,愣了一下,“你是哪个班的?”
杨静没答,将书包带子拉紧,低头“咚咚咚”跑了。
天边还余一轮血红的残阳,杨静迎着落日方向,缓缓往前走。
走到校外街,却见前方刘伊雪正在跟她那几个伙伴道别。杨静立即往旁边的店里一闪,等她再出来时,那几个人已经散了,刘伊雪往右拐了个弯。
杨静想也没想,飞快跟上前去。
夕阳越沉越低,天色越来越暗。
杨静不紧不慢跟在刘伊雪身后,穿过一个繁华街区,步行十分钟,进入一条狭窄的马路,道路幽静昏暗,两旁皆是高大的樟木。
杨静跟到一个小区门口,看着刘伊雪进了一栋楼房,返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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