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东鸣此时已经得知管乐逝去的消息,他慢步走到管平安面前,试图透过她的面孔看清管乐的影子,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触摸到她瑟微的惶恐,倏然将手缩回。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猛然转过身去,紧闭上双眼,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谴责。
“你怎么了?”管平安问。
“没事,不必担心。”管东鸣头也不回地回答。
她笑道:“魏敏说我会成为你的新娘,你这个年纪,为什么早不结婚?”
管东鸣始终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紧张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身体,“平安,你要像你的母亲一样勇敢地选择人生,永远不要屈服于那些试图控制你的人,你才会活的快乐。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彼时她早该有所觉察,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他说的其实都是心声。然而那时,她对他除了那一丝对故乡语言的怀念,何谈感情。
有意无意地,魏敏将她的住所安排在管东鸣的对面,每天清晨,她走出房门,第一个遇见的,都是那个有着难以化解的忧郁的男人,他看见她从不打招呼,也不刻意看她,淡淡地,相交如水。
日月交替中,她渐渐学会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视野开阔,人也逐渐变得自信起来,只是她终究对这个世界感到疏离,对这里的人怀有敌意。
渐渐的,过往的伤痛被日光灼烧,被月光浸冷,榻掩藏于黑暗之中,暂且给了她片刻的喘息。只是孤独越盛,逐渐变成痛苦的煎熬。她感到自己的心死寂一般的沉沉坠落,终于忍受不住,一个圆着月亮的夜晚,月光下,她披着衣裳跑到他的窗前,他没有睡,坐在案桌前,灯光照亮他的影子,修长挺拔,影子手中拿着一本书籍,不时翻阅。
“跟我说说话吧,好么,说什么都行。”她站在月光里,轻轻扣响他的窗。
管东鸣投射在窗上的影子纹丝不动,也不曾发出声音,不多时,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那里,却选择视而不见。
管平安有些失望,但并不伤心,她凭什么祈求一个人带给她慰藉和远离孤独的温暖,站了一会儿,才默默离去。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如何就冲动了。
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做第二次,如水的夜晚,被记忆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她便坐在自己的房间,隔着窗望天边的明月,其实那时她头脑放空,并没有太多的设想和念头,流落至此,就当自己卖身为奴了吧。
后来一个夜晚,她正仰头傻傻地望天,对面的窗无声地打开了,“你每天看,都看到了什么?”这是管东鸣的声音。
“你不是不搭理我么?”管平安缓缓低下头,两人隔着窗互相观望,他好像瘦了,眼神更加锐利,她不知道他这种变化是否与自己有关,只是笑了笑,“其实也没看什么,就是觉得如果能变成一颗星星就好了。”
管东鸣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来了兴致,问:“为什么是星星,而不是月亮。”
“因为遇见危险,星星会闪啊。”这是她听说的很老的一个笑话,出自程明,那个带给她青春伤痛的男孩儿,如今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她也是这时才明白,曾经以为重要的,不会一辈子都重要。
出乎意料地,这么无厘头的笑话管东鸣在片刻的沉思后,竟然听懂了。他抿嘴笑了一下,轻薄的唇向后弯,眼角的皱纹细密起来。
都说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一生中最有魅力的时候,她现在好像明白了些。因为她看着他温柔的笑容,竟然有些痴了。
同住在一个院落,很难不朝夕相处,渐渐地,管平安发觉自己很喜欢和管东鸣谈话,他好像无所不知,又无欲无求,周围尽是陌生冷漠的面孔,与这样一个温暖的男人相处,她感觉自己对他的情感在慢慢发酵升腾,然后发生质变,虽然他一再说因为她没有父亲,所以对他才会有依赖之心,但管平安知道,自己口中说的爱字,虽然看似荒诞不经,有几分境遇的缘故,但对于管东鸣这个痴情善良的男人,就算爱上他又有什么稀奇。
很久以后,管平安剖白自己,她说她的人生曾有过三个男人,一个是程明,带给十八岁的自己最深的悸动,最美好的年华。然后是苏留白,他们那个将彼此生命链接的夜晚也正是十八岁,而那时,她正沉浸在程明带给她的伤痛中。
遇见管东鸣,则完全不是她所预料的,更难以预料的是她竟然会对这个男人产生的情感。
对此满意的人只有魏敏,她从不要求管平安叫她外婆,她对管平安说希望她能够生下管家的继承人。
管平安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亲人嫁给他。先是女儿,后是外孙女,甚至她对管东鸣的感情比对管乐管平安更深。
难道她真的要自己叫她婆婆?!
魏敏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一脸深情地看着管平安,说这是为了报答管老爷,如果没有他,她们早已不在人世了,事实上,当魏敏的父亲决定押着她打掉肚子里孩子的时候,她就决定放弃自己不能掌握的生命。
管平安一时陷入沉默,魏敏这个坚忍冷酷的老太太,是比看那些看起来用情至深,但分手时极尽怒骂嘲讽的人有着更狠毒的心肠。虽然不是对自己。
管平安出于自己的意愿,决定嫁给管东鸣。管东鸣知道后看她的眼神中便充满了负罪感,为什么?他不说,她不问。只一心对他展露心声,是不是因为她移情别恋太容易,才注定要受坎坷。
管东鸣不爱她,一生都不爱。
他只爱管乐,才爱屋及分给她一些爱怜。
甚至,他一直要她叫自己舅舅。
☆、26
婚礼前夕,业界与管家相交往来的合作人早就来到管家相继拜访,报纸上也不乏对此作了报道,只是管家十分低调,所以媒体也未曾揪住不放地日夜采访,苏留白那时课业正忙,加之照料孩子,自然无暇顾及那些新闻。
管东鸣看着手中报纸,低声询问魏敏是否能够改变意愿,魏敏温柔而决绝地摇头,她说:“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如果是继承人,也不一定要是平安,她是你的亲孙女,是管乐的孩子啊。”
“平安是最好的人选,永远不会背叛你,会替你守着管家并将它传承下去。”魏敏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语气温柔地好像他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管东鸣无奈地垂下头,看着淡绿色的液体,试图劝说,“就算管家在我手中消失,世人也不会责骂于你的。”
“只要我活着,就决不会有那一天!”魏敏坚定地说道。
管东鸣又听见自己的叹息声。
然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管东鸣瘦弱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好像随时就要倒下,管平安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妄图压制胸腔的悲鸣。“我做不到。将你的骨灰撒入江中,魏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况且,她的灵魂早已飘远了,我们谁都不能再束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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