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很凉,微有湿霉味,苏靖远撑着手肘想坐起来,被姚信元死死按住。
“就想跟你说几句话,苏靖远,别走。”他凑到苏靖远耳边,一双手抖得厉害,显然醉酒了,口齿却很清晰,“苏靖远,我突然才发现,人言可以杀人,眼光是毒刺,可以伤人于无形。”
苏靖远理解,他曾深切地领会过。
“我爸很有钱。”姚信元说了个名字,那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商场巨贾,比高海洋的父亲更有钱。
“在他眼里,面子重于一切,这回这事如果被他知道,他会打死我,然后跟我撇清父子关系,洗白他自己。”
苏靖远一双手不由自主攥紧。
听说商圈复杂,各式人等都有,姚信元的父亲尚且不能接受,陆达庚所处的圈子更加严谨重面子,如果知道自己和陆越陵的qíng形……有什么反应不难想像。
姚信元凑到苏靖远耳边轻声说:“苏靖远,我喜欢你,温柔体贴,待人真诚,脾气好,长得又俊。”
苏靖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一侧挪了挪身体。
“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王宁说得对,你是陆越陵的,我就不撬他墙角了,何况。”他翻身离开,呈大字型摊到地止,傻呵呵笑:“你太死板了,一点不热qíng,没有王宁可爱,我还是跟王宁贫嘴去吧。”
苏靖远错愕,哭笑不得看他。
姚信元闭上眼,顷刻间睡了过去,闭合的眼睛看不到烦恼,只有粗浓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yín-乱事件风过水无痕,陆越陵后来听说了,跟听笑话一样,还打趣了姚信元和王宁几句,说没看到他俩牺牲色相的表演很可惜。
王宁挑着秀气的眉毛笑,猛一下撩开衣服,露出白斩jī一样稚弱的胸膛,惹得陆越陵大喊好污。
苏靖远发现,事件被影响的只有姚信元,王宁半点不在意人言。
苏靖远暗地里曾问过他,如果不能回学校怎么办,他撇了撇嘴说:“凭老子的成绩,有的是学校抢着要,谁稀罕一中。”
合着自己白cao心了,早知道就不理他。
不!也不行,还有一个姚信元呢。
姚信元学习更加刻苦了,悬梁刺股,他说,他的目标是骑到王宁和苏靖远头上。
对此,王宁表示喜闻乐见,陆越陵则很不高兴。
他对姚信元那句要和苏靖远报考同一个大学的玩笑耿耿于怀。
为了跟姚信元较劲,陆越陵也加入了拼命三郎行列,走路都在念念有词背公式背单词。
他不只一次跟苏靖远说,两个人要报考同一所大学,学同一专业,还要想办法同寝且继续同桌下去。
杨敏这个女朋友成了纯粹的摆设,两人再也没约会过,偶尔碰面,陆越陵瞟都没瞟她一眼。
杨敏风度极好,泰然自若,跟钟芹相比,显得特别有bī格,男生中喜欢她的人更多了。
有人将她和钟芹比,认为钟芹小心眼的人越来越多,对钟芹翻白眼表示鄙夷的同学随处可见,不只一班,别的班的同学也不时闲话几句,钟芹在学校的处境越来越糟。
期终考试她没有参加,顾筱同说,她退学了。
高海洋不再约陆越陵出去玩,陆越陵忙着学习,和他很少联系,苏靖远感激他帮了忙,有空时会给他打电话,闲话了几句后,侧面透露陆越陵的qíng况给他听。
听说钟芹退学了,高海洋心一沉,挂了电话马上过去敲浴室门,大声喊道:“方志浩,你背后还gān了些什么?我跟你说,他们还是学生,太凶残暗黑的事你别搞。”
“宝贝,你冤枉我了,那天以后,我什么都没gān。”方志浩赤着双足从浴室走出来,淋漓的一串水渍在地面淌过,“那个女生自作自受,她这回得罪的,可不仅是那两个小男生,而是跟咱们相同xing向的人。”
“还有别的人出手整她?是谁?”
“不相gān的人那么关心做什么,别问了,来,宝贝,chūn宵一刻值千金,为了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我可是忍着没在苏靖远上高中时去骚扰他,怎么着也得补偿补偿我。”
jīng壮的两具身体倒到chuáng上,呼吸jiāo错,暖烘烘的yù-望气息在房间里漫延开。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陆越陵回到年级第三十名。
期末考试,他考出了自当学生以后最好的成绩,年级第二十名。
姚信元更好,年级第十名。
王宁和苏靖远仍居了年级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温雅丽和陆达庚对陆越陵的成绩满意的不得了,尤其是在听说陆越陵高二下学期曾大退步后,更是喜出望外。
“小远,寒假咱们一家子出去旅游,来看看,想去哪个地方?海南怎么样?听说冬天去三亚旅游是最棒的。”温雅丽在茶几上摆开花花绿绿的旅游宣传册,兴奋地明苏靖远招手。
一家子出去旅游!
温馨甜蜜的字眼,苏靖远低垂下眼睫,睑去忧伤,抬头时,低声说:“姨,我妈让我过年去L市陪她,我想去走一趟。”
温雅丽一愣,看陆达庚。
陆达庚也很意外,那会儿秦苓回来时,苏靖远明明连喊妈都不肯,这些日子也没见他们联系过。
到底是亲生母亲,血浓于水,养的再疼他,也抹不去血缘的牵绊。
“去吧,叔安排人给你买飞机票,一路上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叔给你买个手机办个手机卡,开学了不要带去学校就行。”
苏靖远和温雅丽陆达庚说的时候,陆越陵在房间里埋头学习没听到,晚上睡觉时听苏靖远提起,猛一下从chuáng上坐起来,眼睛瞪得浑圆。
“那个女人抛弃你不闻不问那么多年,你还认他做妈?”
“非得要去吗?要去多少天?我也要去。”
爬下chuáng,咚咚跑到衣柜前,把柜顶行李箱拖下来,拉开衣柜收拾衣服。
毛衣外套裤子一股脑往箱子里塞。
“你拿那么多gān什么?我就走四天,年二十九走,初二回来。”苏靖远笑,过去把衣服一件一件又挂回去,行李箱放回原处,另拿了一个小背包,装了两套换洗衣服,“你不准去,好好学习,我可是年级第二,高考要报帝都Q大的,你那成绩小心考不上。”
说到报考同一个大学,陆越陵立马蔫了,粗声说:“行,我不去了,不过可说好,加上路上走的时间,来回只能四天。”
苏靖远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灯光自上而下照在脸上,眼睫落下细小一圈yīn影,遮去了他眼底的波澜。
年二十九那天,苏靖远到飞机场乘飞机。
陆家一家三口一齐出动到机场送他。
检票口,陆越陵粘粘糊糊,温雅丽也是眼眶红红,连陆达庚都变得话唠,千叮万嘱,周围经过的人都有些讶然地朝他们看。
“孩子第一次离家,不放心。”温雅丽讪笑着朝一个注目他们许久的路人解释。
“现在jiāo通很方便,几个月回家一次都行,不用太担心。”那路人笑道。
温雅丽笑笑,不好意思说只是走四天。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后上升,耳朵阵阵轰鸣,心脏提了起来,天旋地转,苏靖远死死掐住太阳xué,晕沉沉中想,要是陆越陵在身边就好了,靠到他肩膀上,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才刚分开,思念已排山倒海将人吞噬。
L市地处南方,植物四季常绿,树木花糙荗盛,满目葱翠,大马路很宽,高楼林立,苏靖远出了机场,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离机场最近的一家宾馆。”
他跟陆家人说秦苓要他过来陪她过年,其实自秦苓走后,母子俩从没通过电话。
也不是只离开四天,他打算开学前一天才回去。
姚信元和王宁的事qíng虽然解决了,苏靖远却从中看到,他和陆越陵一步走错将万劫不复的令人窒息的前路。
为了让陆越陵对自己的感qíng渐渐淡下去,大学绝不能在一起。
这一次离开就是想先试着别日夜粘在一起,下半年分开时,陆越陵能稍微好受些。
chapter32
少了苏靖远,家里一下子变得空dàngdàng没有生机,房间里静悄悄的,形影相吊,陆越陵推开习题,烦躁地耙头发。
一个字看不进去,更别提好好做题了。
“爸,妈,你们就不该给苏靖远买飞机票让他走,你们要是不同意,他就不会走了。”陆越陵下楼,气咻咻埋怨父母。
苏靖远走前就把家里的年终大扫除搞好了,饶是如此,温雅丽还是累得直不起腰。
“别说了,你当妈想给他走么?”温雅丽把果盘重重搁到茶几上,叹道:“养了那么多年,巴心巴肺疼着,还是比不上那个把他扔了不管的亲娘。”
陆越陵满肚皮气,温雅丽也埋怨了,登时改口护短。
“什么叫比不上亲娘,苏靖远只是走四天,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可比亲娘多得多。”
“说来说去是我不对哦,都说女生外向,咱家可好,男生也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温雅丽失笑。
一家人叨念着,客厅的座机响了起来。
陆达庚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眉头微微蹙起,半晌说:“小远现在不在家,等他回家了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谁找小远?”温雅丽和陆达庚一直伸长脖子。
“没说谁,女人的声音,可能是小远的同学。”陆达庚说。
“在学校里没见苏靖远跟哪个女生走得近,怎么找到家里来了?”陆越陵嘀咕。
陆达庚不说话,继续看报纸,过了一会儿,看看温雅丽和陆越陵说起别的事了,起身上楼,进书房,关上房门,掏出手机悄悄给苏靖远打电话。
陌生的城市中,茕茕孑立只有自己一个人,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衣着光鲜的,行色匆忙的,笑容满面的,都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没有亲人的城市,人cháo的血ròu之躯和钢筋水泥楼房一般生硬。
听到铃声,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苏靖远冷漠的面庞瞬间灵动直起来。
“叔。”
“小远,刚才你妈打电话到家里来了,找你。”陆达庚开门见山说。
苏靖远握手机的手一僵。
分别后,秦苓从没往陆家打过电话找他,没想到他刚离开,她便拆穿了他的谎言。
“你去L市不是找你妈,出什么事了?”陆达庚关切地问。
苏靖远喉头闷堵。
他撒了谎,陆达庚没责备他,只是担心他出什么事。
真实的目的无法说出口,苏靖远沉默。
“是不是那个女孩有消息了?”陆达庚问。
哪个女孩?
苏靖远怔了怔,想起来,低嗯了一声,说:“有人说在这边看到过程雯,我就过来看一下,叔,当年她打电话给我时,我要是没犹豫,马上答应跟她见面,也许……”
这么多年程雯始终没消息,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靖远仰起来,阳光下,白净的脸庞上泪水滑落。
“怎么不告诉叔,叔可以帮忙找,你这孩子啊。”陆达庚心疼。
“她也许不想见以前认识的人,我想着,还是不要声张了。”苏靖远低声说。
苏靖远说着话慢慢走远,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几步开外,两个女生捧着手机看偷拍的苏靖远的照片发花痴。
L市气温高,苏靖远只穿了一件休闲的羊绒薄衫,V领领口开得有些大,jīng致的锁骨露了出来,完美的蝶翼弧度,异常xing感。
“好俊好深qíng的男人,要是他喜欢的人是我,我死也愿意。”
“那个叫什么程雯的女人太可恶了,为什么对他避而不见。”另一个女生说。
“要不,咱们帮帮他,帮他找那个程雯。”
“行,咱俩把压岁钱拿一部分出来,帮他登寻人启事。”
——程雯,我很想你,有人说在L市看到你,大年三十,我赶了过来,在陌生的城市走过一条条街道,盼着能跟你见上一面……
两个小女生拟了声qíng并荗的寻人启事,自己读着,被感动得眼泪汪汪。
只是出于对俊美的陌生男人的爱慕,两个女生不知道,她们无意中救了程雯一条命,并且使她振作起来。
十六岁连初恋都没谈过的懵懂女孩,突然间失去了童贞,她不知道要拿起法律武器将伤害自己的男人绳之以法,她给暗中恋慕的男孩打去电话,祈求得到依靠和关爱,男孩的犹豫使她绝望。
从家中出来后,神思恍惚中,她被贩卖妇女的人贩子盯上,被贩卖进深山老林。
生和死对她没差别,她行尸走ròu,三年半过去,L市公-安-局抓住了人贩子集团的头目,根据人贩子的招供解救了一批被贩卖的妇女,她也在其中。
才十八岁,如花的年龄,却已心如槁木。
她不想回家,她害怕面对认识的还在上学的同学。
在看到那则寻人启事时,程雯已经两天没吃过一口饭喝过一滴水。
看到寻人启事,程雯活了过来。
程雯还是没有回家,在L市找工作,到一家建材公司的门市做营业员。
很巧,她进的是秦苓的公司,秦苓听到熟悉的乡音,对她格外关注,见她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可踏实肯gān,朴实吃苦,便存了心提携指点,后来又把她带到身边亲自教导。
年初二,从早上六点开始,陆越陵就开始一遍遍打苏靖远手机询问他航班降落时间。
“我还没起chuáng呢。”上午,苏靖远含含混混用鼻音回答。
下午,苏靖远说:“家里来了客人,我妈带我跟客人应酬,可能晚点回去。”
晚上八点,他改口,说不回去了。
“那明天回来吗?”陆越陵响亮的声音低了下去,有股子yīn森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