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佑又一鞭子下去,自己已经是眼前阵阵发黑,却忽然听到八爷出了声音。
“哦?天佐,这一条不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没有。”
“天佑呢。”
“我……”
严天佑愣着无法搭话。
“八爷说的如果是我跟恩凡,那我说没有。”
“看来养男人在你眼里已经不算触犯帮规了。这邪yín二字是我不懂了?天佑,你再问他。”
“十大帮规,八。”
“不准jian盗邪yín。”
“可犯帮规?”
“没有!”
“打。”
每答一次“没有”都要挨一鞭。
“再问。”
“没有!”
“再打。”
严天佐死扛着,挨了不止十鞭。
严天佑打不下去了,跪在旁边说:“八爷,他认了也不过十鞭子,这一条就过了吧。”
“认了挨打,是悔改。死不悔改的,就要打下去。”
“我不会认的,什么邪yín?只不过是你们这群人眼里脏。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你们qiáng抢民女,嫖|娼宿jì不算yín邪,更别想把这两个字安在我头上!”
“天佐!”
严天佐回头,对曹恩凡说:“他们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认这条。”
曹恩凡听到打死两个字立刻朝八爷说:“我替天佐,打我!”
“恩凡!”
“天佐,要死一起死,你自己逞什么英雄!”
八爷看的津津有味,放下手里茶碗对严天佑说:“本来他不是帮里人,咱们没理动他。可是他把你弟弟引上这条路,你做哥哥的倒是能打。是打他还是接着打你那个顽固不化的弟弟,天佑,这回听你的。”
严天佑跪在地上,看着手里的鞭子,拳头要攥出血来。
☆、但愿得八贤王从中周旋
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严天佑的回答。地板上的水迹带着血红色洇湿了严天佑的裤子,一点一点渗透,弄得他膝盖小腿一片yīn冷。
门外骤起嘈杂之声。所有人都忽然回过神一般看向门外。
“有什么重要事qíng,连我都不能知道?”一个浑厚的男声冲进厅内,紧接着就听到有人接连说:“叶八爷留步,现在真的不方便。”
叶培峰刚一跨进门槛,就惊呼般说了声:“哟!谁犯了帮规,动这么大刑?”这一句颇有气势,声如洪钟,还未说什么,已经叫厅内所有的人低下了头。叶培峰这才抬头看八爷,绕过跪在地上láng狈不堪的几个人走了过去。
“八爷,十几年没人吃过鞭子了,您门下有人乱了帮规,我们竟然不知道啊。”
八爷此时也起身迎了过来,显然没想到叶培峰会突然出现,脚步动作都乱了。叶培峰并不客气,转身坐到了客位,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便喝了起来。之后咂咂嘴,似乎茶还不错,放下盖碗朝下面看了看。
八爷等了半天没见他说话,只得老实坐着。又过半晌,叶培峰终于开口:“刚才拦着我不让我进来就是因为你要正帮规?”
八爷虽然心有忌惮,但毕竟辈分在,也不会对叶培峰殷勤奉承,正色道:“给自己门下的人立规矩是因为他们犯了错,我脸上无光,自然是不想太多人知道。”
“明白。既然我来的巧,冒昧问八爷,跪着的这年轻人,犯了哪条帮规。我看身上的伤,可不止一条。”
“确实不止一条,但有一条他死活不认,才要打到他认为止。”
叶培峰俯身作细看的样子,随后直起身子道:“八爷,这不是常年跟在您身边的姓严的兄弟俩吗?”
“是他们俩。”
叶培峰摇摇头,叹口气,对着严氏兄弟说:“八爷对你们俩这么好,怎么还能做出违犯帮规的事。让八爷如此动怒。你这顿鞭子吃的活该!”转而对八爷说:“您先说说这孩子犯了哪条帮规,若是重罪,只是在门内正帮规可不行,这点八爷您应该知道。”
八爷不明叶培峰来意,但也多少明白对方和自己立场相反,来者不善,必然是要给自己找些不痛快的。“你也看见了,除了这兄弟俩,还跪着一个,是严天佐养的男人,这等荒yín之事,还不算犯了帮规?”
叶培峰听了点点头,口中念道:“不准jian盗邪yín。”又高声对跪着的兄弟俩说,“为什么不认?”
严天佐已被打的神志不清,刚才抵死不认的时候倒是qiáng打着jīng神,这鞭子一停整个都撑不住了,头已经歪在地上,身子倒了下去。严天佑四肢僵硬冰冷,只知道跪着,等待八爷最后裁定。只有曹恩凡在听到叶培峰声音的时候发现了转机,因为这人进门时轻轻扫了他们一眼,这似有若无的一眼,让曹恩凡确定,这人是来救他们的。此刻,他盯着叶培峰的一举一动,等待生机。
“因为没有。”曹恩凡奋力挣开了压着他肩膀的手。
叶培峰恍然大悟般地看着曹恩凡,忽道:“你不是乐班主戏班子里的吗?”
曹恩凡一愣,说:“是。”
“演杨六郎那个?”
“是。”
叶培峰忽然笑了:“前两天我们五姨太还提过你,说是从来没见过扮相这么俊的杨六郎,只可惜不是从小学戏,不然早就红了。后来再问乐班主,说你不在戏班子里gān了,我们五姨太还叹了好几口气,说可惜了。”叶培峰笑个不住,对八爷说:“这人是戏子,养戏子要是都算jian盗邪yín,那我们杜先生不是要第一个吃鞭子吗?”
叶培峰这一句嬉笑着说出来,却像一记耳光打在八爷的脸上。八爷刚要开口解释,被叶培峰截断:“戏子分什么男女,人漂亮唱得好,养在身边是为了怡qíng,倒应该是雅趣。你说你为了这事,让左膀右臂吃一顿鞭子,真真是……”说着又笑了起来。
八爷讪讪不语,两手捧着一杯凉透了的茶。
叶培峰停住笑声,忽然正色说:“另外,八爷,这兄弟俩跟着我们抗敌后援会救援死难同胞,想必也是你授意的。昨天是冲锋陷阵的英雄,今天就被你扒了衣服在厅下毒打,这事说出去恐怕也不好看。幸亏是我撞见了,要是换了别人,不知道怎么想你,怎么想我们青帮。有这力气不如花在对付日本人身上,八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八爷脸色难看至极,手里的盖碗莫名碰出声响,许久才说:“是我一时怒火攻心糊涂了,你是明白的。”
“那这几个小子?”
“玉秋,放了他们。”
曹恩凡果然赌对了,松了绑之后便扑到天佐身边。反倒是严天佑呆住了,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不知如何是好。
“八爷,我今天来还确实就是为了这兄弟俩。他们昨天给我们抗敌后援会帮了不少忙,我们现在也缺人手,想叫这兄弟俩跟我们一起,所以找您来借人了。”
八爷万万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qíng,qiáng加的罪名竟然成真,杜先生这是要从他手底下直接抢人了。可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点头道:“蒙杜先生看得起他们俩了。”
“八爷教的好。”叶培峰离了座,朝外招呼了一声,他自己的人这才进来,把严天佐抬走,送几个人回家了。
直到又回到昆山路的小楼,严天佑才如梦方醒,噗通跪在地上,朝车里的叶培峰磕头。
叶培峰下了车,亲自把严天佑扶起来,说:“今天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明白了。你们参与救援的事qíng我跟杜先生说了,看中你们的是杜先生。跟在你们师父门下早晚走上歪路,好在你跟你弟弟,还有你弟弟的朋友都是有骨气的。好好给你弟弟养伤,伤好了去给杜先生请安。”
“谢叶爷。”
叶培峰点点头,回头看到了搀着严天佐的曹恩凡:“跟你们乐班主报个平安。”
曹恩凡此时方才明白大恩不言谢这句话的意思,把你从虎口里救出来的人,即使是赔给他条命都不足惜。千恩万谢竟是不知从何说起,许久只回了声“是”。
叶培峰回到车里,两辆汽车便开走了。
进了家门见到小淞才知道,八爷的人抓走了严天佐和曹恩凡之后,小淞已经吓傻了,qíng急之中直奔了杜先生的公馆,不敢冒然往里闯,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了叶培峰。叶培峰听小淞讲了大概之后当即去请了杜先生示下,这才赶去救回了三人。
小淞和曹恩凡搀扶着几乎昏迷的严天佐上楼。小淞哭着说:“二哥怎么伤成这样个样子?八爷也太狠了。”一旁的曹恩凡看了眼在楼下失神坐着的严天佑,没有说话。
“我打的。”严天佑的声音疲惫至极,人坐在沙发上,也不成形了,脸色灰暗,目光空dòng。“我打的。”他回声般地重复了一遍。
小淞抹了把眼泪,站在楼梯上,激动地想朝严天佑问些什么,曹恩凡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慢慢摇摇头,小声说:“先把天佐送回屋里。”小淞点点头,这才继续上楼。
他们把严天佐背朝上放在chuáng上。曹恩凡看着他血ròu模糊的脊背,真想挨打的是自己。
“恩凡哥,为什么大哥要打二哥,还下这么狠的手?”
“八爷bī得,如果他不打,天佐说不定就被别人打死了。小淞,快去叫个大夫来吧。”
“哦!”小淞答应着转身跑了。
曹恩凡蹲在严天佐身旁,握着他的手。严天佐侧着头,身子颤了颤,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fèng隙,抽搐着勾起嘴角。扭曲的笑容是严天佐现在能给曹恩凡的唯一安慰,他也是真的想笑,因为恩凡没有受伤,真好。曹恩凡的手紧了紧,摸着他冰冷的脸颊,“你歇着,别乱想,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严天佐眨眨眼,然后闭上眼睛,他的表qíng平静了很多,像是太累睡下了。
来的是个西医,先是给严天佐打了针,又fèng合包扎了伤口。严天佑问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前有人死在过鞭伤上。医生说目前看来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旦发烧要及时送医院。
送走了医生,严天佑便跟曹恩凡一起守在严天佐身边。曹恩凡不知道要跟严天佑说什么,对方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chuáng边看着昏睡的严天佐。直到后半夜,严天佑才说了第一句话:“你真的喜欢天佐?”
曹恩凡本以为这一夜严天佑都不打算跟他说话了,毕竟害天佐受伤自己也是主要原因,实在没想到严天佑会问这么一句。
“我能看出来这小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千里迢迢找来上海,应该也是真喜欢他吧。”
“是,真喜欢。”
“我不太能明白,你们彼此喜欢就能过一辈子吗?你不用娶老婆生孩子?”
曹恩凡知道,严天佑无法懂得他跟天佐之间的感qíng,娶妻生子才是他眼中正常的生活和感qíng。可是曹恩凡自己明白,他爱上了严天佐,就不可能再违背内心去跟别人在一起。“我不会,但如果哪一天天佐想要娶老婆生孩子,我绝对放手让他去。”
严天佑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想他高兴,如果他不喜欢我了,我缠着他也没意思。”
严天佑摇摇头,笑了:“他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人,大概是真不喜欢。平时虽然嬉皮笑脸,但喜欢什么却从来没变过。糕点和糖只吃杏仁味的,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戏,现在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我是他亲哥哥,我最知道他。”
“大哥。”曹恩凡头一次喊严天佑大哥,之前想喊却根本不敢喊。
严天佑侧头看他,脸上已经动容。
“我想跟天佐在一起,我会好好对他的。”
严天佑没说话,把目光又放回弟弟身上,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曹恩凡却看到了严天佑眼里有点点的光。
☆、回面望江南叫人好心酸
占了年轻力壮的便宜,严天佐的伤好的算快,十几天伤口便愈合,不到一个月已经好了。伤口完全脱了痂才能碰水,将近一个月没痛快地泡个澡的严天佐急不可耐地跳进浴缸里,舒服地呼了一声。
背上难免留下了道道伤疤,伤口上长出的新ròu是淡粉色的,一碰热水就会愈发红了起来。曹恩凡拿着毛巾要帮他擦,看着伤口心里就酸涩,特别心疼。
“怎么不擦了?”严天佐背对着他坐在浴缸里,侧着头问他。
“怕你疼。”
严天佐笑笑,“疼倒是不疼了,你这样要擦又不擦,倒弄得我很痒。”
曹恩凡用力在他背上搓了几下,严天佐叫了起来:“轻点!搓掉皮了!”
“还痒不痒?”
“不痒了不痒了,快停!”
浴室里水气弥漫,白蒙蒙的。严天佐在水里转了半圈,坦dàngdàng地对着曹恩凡,抓着他的手傻笑。
“笑什么?”
“那几道疤是不是特别难看?”
“您那是几道疤吗?是几十道。”曹恩凡叹了口气,摸了摸严天佐的脸,“天佐,吓死我了。我这辈子没那么怕过。”
曹恩凡说着脸就变了色,严天佐把人抱进怀里,也不管自己弄得别人一身水,他抚摸着曹恩凡的背,安慰他说:“不怕,我现在不是全好了吗?当时咬牙跺脚要帮着我杀人的时候怎么都不怕?”
“那不一样。”
“我哥不会下死力打我的,他也是没办法,反正我会不死的,你别怕。”
曹恩凡伏在他肩上点点头,摸着他背上一道道的凸起。
“嘶,痒。”严天佐动了一下,却没松手,仍然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