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原子化的工厂,各自为战于浩瀚苍穹,不啻当日武帝众建诸侯少其力的大政方针。
此间道理,帝王心术,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果然,有了唐叔这么个一体大拿,事儿就好办多了。各方老总纷至沓来,切蛋糕、拉猪肉,定交期,说计划。唐叔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发活儿谈价钱,那嘴脸,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单就是草头王。而唐叔自己认领的那一块猪肉,份额巨大的让穆骏侧目良久。
盛年一幅师爷嘴脸,噼里啪啦地开算各方面进度;穆骏倒了纯黑咖啡提神,挨个跟供应商提技术标准。这一对青年才俊坐在唐叔身边儿,倒是好一番不错的左青龙右白虎。唐叔端坐中央,一派头脑气势。
吴祈宁坐在一边儿袖手看戏,慢慢地喝茶。
这就是经销商和生产企业的区别。就算日后电子商务会如何如火如荼地改变人类生活方式,正面主战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会在实体经济中盘桓。这是不争的事实,《2012》的电影拍得那么炫酷,故事里的巨大人类方舟还得落实到中国制造上。
空军再牛逼,平事儿还得出动地面部队。
这边儿大事刚订下来约略,立刻就有盛年招来的律师飞马赶来,拟合同,定条款少不得又有一番讨价还价。
这合同不单是对着各个供应商的,甚至可以说这一众供应商都是拉过来陪绑的,盛总醉翁之意是冲着詹爷爷:废话,唾沫星沾家雀儿,老头儿变卦怎么办?
如此大事,不可不提预付,以安民心。
詹爷爷于这一节,显然也是早有考虑。对于盛年预付款额度的要求,并没有做太大的挣扎抵抗。合同签署之后,就有花旗银行的预付款项支付到位。
有钱好办事儿。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
吴祈宁当场就听见有人出了门打电话:“对对对,让来应聘的那帮留下吧。有活儿了。对对对。有钱,给预付款!”
这一屋子热热闹闹,吴祈宁冷眼看着,就如同小时候的火红年画儿,斗志昂扬。
那一番的热火朝天,那一番的大干快上。
是啊……能干的中国人,已经闲了太久了……
詹爷爷的到来,对于各个工厂来说如同久旱的庄稼,终于得到了雨露滋润。各个挺直腰杆,昂扬向上。
尤其难得在,这雨不是酸雨。
人家真给钱,这是立竿见影地拉动了GDP。
皆大欢喜之际,穆骏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他终于厘清了自己为什么对詹爷爷这个订单的推拒心理是源于何处。
这个单子太大,太急,对于饿单如虎的滨海ESD工厂,规模有点儿像当初救市的四万亿。本来就产能过剩,大家正在极力自救,预备减产瘦身。这一针强心剂打下去,大家势必欢呼雀跃,可劲儿扑腾一阵子。然,这才是年初,大笔产能人工押下去,订单固然能完成。可是这个单子是不可持续的,这一笔完了怎么办?别的不说,怎么善后这些富裕的劳动力?新劳动法的严苛规定,加上劳动局善和稀泥,强烈不建议企业遣散员工的政策,这些人如果养起来,长此以往,必然靡费且纠纷不断。
要消耗完这次刺激带来的产能和人工,必然又是一番长久而痛苦的努力。
穆骏不糊涂。
这儿还没开打诺曼底,罗斯福已经开始想着战后的面包怎么分了。
老祖宗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当然,西方人研究地也对:群体的智慧只有八岁。
当隆隆的战车开启,狂欢的盛宴拉开,凭借穆骏个人的力量,是无从抵抗的。
穆骏看看盛年,看看唐叔,他就不信,这事儿他想得到,唐叔想不到。
唐叔深深地把自己陷在了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吴祈宁,倒仿佛她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而唐叔的下一个举动,几乎闪瞎了穆骏的狗眼。老头儿哗啦啦地拿出来一张图纸,沉声说:“我要盖兴唐二期……”
蓝图煌煌,鸿篇巨制。
穆骏、盛年、吴祈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詹爷爷挑着眉毛看着,打了个响指。觉得自己这趟中华之旅,算彻底没有白来。
晚宴是唐叔做东,詹爷爷主客,盛年、穆骏作陪,唐叔资深闺蜜周海天都落了下垂手安坐。
自然是上档次的招待,一派富丽堂皇的中华料理,别说菜,就连碟子碗都是明黄镶金边的万寿无疆。中华美食,色香俱全。
这又比吴祈宁当年在越南给詹爷爷端上来塑料碟子炒干饭强了百倍。
詹老汉也算吃地满嘴流油,吴祈宁黑了良心,坐下来蹭吃。反正全程没她的事儿,围观群众,她就是个混盒饭的。在座都是场面人,她好意思坐着,谁还好意思轰她呢。
出乎意料地是,唐叔居然叫来了白少爷,特特安排在吴祈宁身边儿坐下。这事儿吴祈宁就有点儿皱眉头了,中途被拉来的白少爷乘兴而来,无奈全程莫宰羊搞不清楚状况,坐下来环视一周,忽然泄气,就问了吴祈宁一句:“哎?怎么是你啊?”
吴祈宁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应该是谁?”
白少爷悻悻地给自己夹了个龙虾,表情极大委屈,仿佛掀开盖头,发现宝姐姐换了林妹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弄得吴祈宁这怪怪地满不是味儿。还好白少爷甚绅士,觉得这么干着人家女士不合适,俩人在东拉西扯,和吴祈宁也算相谈甚欢。
反正就是吃呗,中国人的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偶尔夹菜,吴祈宁抬眼看看穆骏,总见他们穆总脸色凝重地扫视她和白少爷一圈,显然神色不愉。
吴祈宁心怀大慰:有一种可能性,叫做穆骏在吃醋。
这也算风水轮流转。
白少爷甚聪明,约略看出了个眉眼高低。架不住他童心大起,时不时与吴祈宁附耳细谈些不着边儿的笑话,惹得吴祈宁好一番巧笑倩兮。
凭空惹得穆骏酒入愁肠,胃部绞痛。
当然,穆骏的心思不可能百分百地扔在吴祈宁这里。
场面上的人,自有无数场面上的话要说。吴祈宁自告奋勇当个活口,一会儿负责开车回家。她又不是主宾,大家哈哈一笑,说小吴总躲酒,该罚该罚。幸而有穆骏和白少爷护她几句,大家也就不再强迫了。
中国人的圈子里,席面上不被人强迫饮酒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位高权重,无人敢捋虎须;另一种就是吴祈宁这类,人微言轻,无足轻重的。
吴祈宁并不在意自己是哪一类,她对自己的定位清晰:赚钱够过小康生活即可。
为什么非得做强做大?
大富大贵也是件很累的事儿。
说千道万,社会对女人的事业心要求,比对男人差了许多。
譬如盛年和穆骏,那天就都熏熏,步履踉跄,颇有几分醉态可鞠。
唐叔亲自差人送詹爷爷回了酒店,这一回老头儿身登大位,当了无可置疑地江湖盟主,这个心自然是要他操的。
吴祈宁乐得清闲,收拾起自家大地山河一旦装,四大皆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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