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想一想,觉得可以理解:“嗯,盛总,我爹一个人过去了,我和我妈都忙得死去活来的。这您一个人处理这么多……肯定心烦。”
盛年看了吴祈宁一眼,叹口气:“然后我们家小颜,那年才十七,接了我的班儿天天泡医院,伺候了我爹伺候小骏,论天的不回家。没事儿的时候就握着小骏的手劝他:‘骏哥,别哭了。哭坏了眼。你这么不吃不喝,叔叔阿姨也难过啊……’哎,我学不上来,反正你们小闺女那套,说软和话儿呗。就这么着,小颜天天帮着穆骏擦身喂药,慢慢儿的把咱小骏总算给哄过来了。”
“忙完事儿,我寻思着灵周就算清算解体得了。反正掌柜的也不在了。我爹不同意。说了,在仓库的都是原料,在厂房的都是设备,这要是卖,废品的价儿都上不去。你穆叔叔这辈子的心血就算毁了。这都搁一边儿,穆骏伤地那个茄子样儿,大夫康复手术就开了三个,就这么仨瓜俩枣把灵周卖了,估计给小骏治病都不够。他才十八,以后瘫了可怎么弄啊?”
吴祈宁想想盛年给刘杨公司开的价格,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我爸爸的意思就是,我接过来当总经理,我爹指点我,好歹运转着,哪怕出清库存也是好的。等小骏好了,再教给他。我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一狠心从大学退学了,接了这一摊儿……”说到这儿一点吴祈宁的脑门子:“所以盛总英语不行,不许笑话我。”
吴祈宁连忙点头:“是是是,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盛年看一看吴祈宁:“所以你别醋我妹妹,你寻思你给穆骏喝了两年多棒子面儿粥你就有恩于他了?差远了。穆骏对我妹怎么死心塌地都不为过,当初他不成人形儿的时候,是我妹妹一手一脚擦身子喂药把他拼出来人模样儿的。我们小颜伺候了穆骏两年,从看不见到看得见,从翻不了身到能下地走。穆骏重新走路都是我妹妹一步一步搀着练的。他后来跟我说,在他看不清,动不了,难受得就想撞死的日子里,小颜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菩萨……”
“后来……”盛年叹口气,狠狠地把烟掐了:“不说了,都是我们小颜没福……”
吴祈宁没说话,好久没说话。
盛年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还不走?”
吴祈宁忽然问:“那……盛颜……你妹妹……”
盛年叹气:“病故。”忽然想起来,问吴祈宁:“你现在对穆骏是个什么观感?”
吴祈宁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货真价实地感叹:“要说他可够妨人的!”
盛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指着吴祈宁:“你他妈的……”
“哎,吴祈宁我以为你喜欢穆骏。”
吴祈宁耸耸肩:“两回事儿。”
俩人并肩走了几步,吴祈宁慢悠悠地说:“对了,盛总,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干嘛?”
盛年笑一笑:“没事儿,闲聊……”
吴祈宁就“呵呵”了,她才不相信盛年有这么大闲心跟她说这个。
穆骏找盛年有事儿,远远地走了过来。
吴祈宁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反击一下儿,她问盛年:“盛总,你和刘熙姐姐是夫妻啊?我都不知道呢。”
盛年哼一声,“是啊,怎么着,我的婚姻情况还用向你汇报吗?”
吴祈宁诚惶诚恐:“当然用不着啊。”她咬了咬牙,仿佛很艰难地告诉盛年:“但是上回咱们去找宝姐的开销,没票,我问刘熙姐,这是盛总嫖娼的钱,没票怎么报?”
盛年咬牙切齿地回头,咆哮:“吴祈宁我打不死你才怪的!”
吴祈宁抱头鼠窜,尖叫:“小的着实不知啊!盛总!不知者不怪啊!”
她一路朝穆骏蹦过去。
穆骏下意识地把吴祈宁护到身后:“哥,小宁这两天受了惊吓,你先别……”
盛年脸色雪白,嘴唇都哆嗦了:“穆骏!你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吴祈宁才不会等着挨打,她一头从穆骏的胳肢窝底下钻过去,扭头躲了这是非之地。
她得静一静,表面上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吴祈宁觉得自己得心口就跟压了个千斤重的大石头一样,让盛年说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那天,吴祈宁自己回业务部,坐了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发愣。
到了很晚,穆骏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小宁,要不要一起回家?”
吴祈宁愣愣地看了穆骏半天,终于笑出来:“好。”
吴祈宁骨子里自尊控制力又好,她极少失态,她也知道,好多事儿,你失态也没用,只能让自己更丢脸。
盛年并没有痛打穆骏或者吴祈宁,他搭乘次日的班机飞去了越南,罚他们俩在家劳动改造。其实盛年不用罚,穆骏自己已经进入了狂忙状态,吴祈宁发现,穆大人是以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投入抗洪救灾活动的。各个工厂的停产都代表实打实的经济损失,真金白银的凭空蒸发。
穆骏是那种特别替客户着急的家伙,他急的不是客户,他疼的是那些产品设备,货真价实的疼。
那十来天,基本上,业务部能发挥的作用是不大的。
吴祈宁带着家里的小猫三两只接电话就行,然后梳理个大概其,开晨会的时候一五一十地报给穆骏,哪个哪个厂子有什么什么需要,让咱们出人去看现场,多大程度上设备需要更换。哪个哪个厂需要关机再开机,测试空气粒子数量。哪个哪个厂的洁净室门窗变形,要换新的,如果两天之内不能完成,则整个洁净室要变回空态,重新调整。
反正用吴祈宁的话说就是:“穆总,天塌西南地陷东北,你看咱这根柱子支着哪儿合适?”
穆骏揉着脑门子,在家调兵遣将,昼夜不息。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那些日子不到十二点不下班,纯黑咖啡论壶的往嗓子里灌。
看着这样的穆骏,吴祈宁想起来小时候念的一首诗: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累地不含糊。
吴祈宁看出来了,那两天晨会,穆骏都怕她说话。
她一说话就是急茬的任务,不赶不行。
买卖太好了,生产能力跟不上,也是着急。那阵子穆骏手里是一沓子一沓子的各家图纸,放下张家的就是李家的。
吴祈宁有时候都跟着恨市政,没事儿不修下水道,这可好,全乱了不是?
暴雨成灾的损失不是路面上淹没的车子那么简单。
有时候一个部门忙死,另外一个部门能做的也就是干部下放劳动什么的。到吴祈宁这儿除了下班儿去车间帮忙干干活儿,还有就是蹦着上食堂的厨房,晚上给大伙儿做点儿宵夜。
她特地给穆骏蒸了糖包子,记得高考的时候老师说,大脑工作需要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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