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吮一口咖啡,问吴祈宁:“那阿当怎么办?你这把刀是剁还是不剁?”
吴祈宁举起了一把水果刀,顿了顿,隔空虚劈下去,她咬牙:“剁!”
那边姐姨的早饭已经做好,三蒸三煮的越南咖啡也端到了吴祈宁的桌面上,香气逼人。这老太太天生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而且势力,除了盛年不给这里中国人好脸色看。早有人和盛年嘀咕这老太太的不是,盛年不以为意。吴祈宁一早看她不顺眼,昨天更是挑头闹事,让吴祈宁很是不爽,难为她今天倒乖,早饭做得不咸不淡,恰到好处,也算变相地跟吴祈宁道歉认错。
吴祈宁淡淡地瞥了这老太太一眼,心说:可见不是做不好,就是懒得下心思。
挨挨蹭蹭,还得上班。
吴大小姐升座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包装组的老大阿德带着阿当站在自己办公桌跟前,看着脸色战战兢兢,有几分负荆请罪的诚意。
人说态度决定一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办错事儿不怕,只要诚心悔过,那么总是可以谈的。就怕年轻人不懂事儿,自己的面子天下第一,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的比领导还横,那就彻底没救。比如今天阿当这会儿这个怂样儿,甭管真假,先给足了吴祈宁的面子。
吴祈宁心里大概就有了几分谱儿:工作跟两口子过日子其实一样,你情我愿配成双。只要你还想跟我这儿干着,那就好办了。
她其实并不在乎阿当是否会离职求去,只是他们组长阿德大哥多做过几年包装工作,于纸箱泡沫抗震系数都有几分心得,在当地人头也熟,买纸箱子是比别人采办便宜很多,这人丢了可惜。
更重要的是,昨天下午那一阵子群情汹涌的反华情绪,让吴祈宁触目惊心,阿当事小,不能伤众。想在这里风生水起地混下去,总不能指着当地人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这群傻*!”
那是不是嘬死吗?
于是这事儿是这么处置的,还是要轰轰烈烈地领导批评,扣掉工资,包装车间门口贴了阿当托别人写下的检讨书。一切按照越南劳动法的规矩来。当众批评是让包装部的头儿阿德去批评,扣发工资是按照劳动守则规定扣发工资。
吴祈宁做循规蹈矩,最大限度地维护了程序正义。
当然在板子高高举起之前,吴祈宁还是先做足了别的文章。
她带着阿梅在包装车间找到阿当,同着一帮越南工人,她斟字酌句地开了口:“阿当,对于令尊的过世,咱们公司里所有的中国人都深表同情。”
阿当站在那儿,明显有点儿蒙圈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自己说着也觉得底气不足,这话说的太别扭了,太像外交部长了,不关痛痒听着就让人恨得慌,吴祈宁咽了口唾沫,对自己有点儿失望,但是她没放弃,她继续说:“也许因为战乱的关系,你的家遭遇了不幸的经历,让你缺少了受教育的机会。但是,你现在能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这说明你对你的家人和自己的人生很负责任,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阿当也咽了口唾沫,垮着嘴角,神情紧张地就好像吴祈宁下一步就要开了他似的。
吴祈宁深深吸了口气,她对着阿当的眼睛接着说: “可是无论过去多么可怕,那都已经过去了,改不了了,无论你现在多伤心多难过,怨谁恨谁,过去的事儿是那样就那样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坐在那里埋怨你过去有多不好你有多倒霉,那有什么用呢?我觉得你应该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儿。”
她走上一步,握住了阿当的肩膀:“我已经让阿梅帮你报名了夜校识字班,我替你付好了学费。你去学习文化吧。无论为了什么,你都不能一辈子不识字。你可以放心读书,识字班读完了,我会帮你付补习中学功课的学费。只要你肯念,我就会帮助你。”
说到这儿,吴祈宁的神色已经是无比的恳切:“阿当,我的父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因为他的离开,我也经历了很多辛酸的日子。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更改了,老天爷错待了咱们,那又有什么法子?谁不帮忙你都没关系,你自己要帮忙你自己。我帮你出读书的钱,这也许对你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以后的日子,你自己要努力。你是个大男人,你以后还得顶门立户带着一家子过日子,你得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光埋怨当初那场战争也不会让你活得更幸福啊!”
吴祈宁慢慢地说,阿梅嘴快地译。
以吴祈宁半路出家的越南话水平,实在是听不出阿梅是否准确地听懂了她的意思,而且她知道,即便阿梅听懂了她的意思,以二十岁的阿梅的阅历文化,是否能翻译出来她中文原意的用心良苦也未可知。
但是,看着眼圈越来越红的阿当,吴祈宁心里慢慢地有了点儿底:这世上还是有普世真理的。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大概率事件是不会狼心狗肺地回报。
真诚和善良其实可以跨越国家和语言的阻隔,虽然吴祈宁不知道阿当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两把眼泪地说着什么。
但是从旁边越南人的表情来看,今天的低眉顺眼和那天的怒气冲冲绝对是画风不同。
吴祈宁些微松了口气,她拍拍阿德和阿当的肩膀:“好好干。你们都好好干。”
在一堆脸色可亲的越南工人的注目下,吴祈宁信步走出了车间,外面泼喇喇地太阳照了吴祈宁一头一肩膀,暖洋洋地感觉。
吴祈宁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道有常,无往不复!一时之制可反为用,一时之吉可反为凶。
有了这一桩的事儿,吴祈宁贤名在外。
越南人都说:“吴小姐,善。”
那一阵子乐意跟她混的,反正挺多。
吴祈宁后来坐在屋里,细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得意:善卷先生,教化百姓。我吴祈宁百姓没教化了,就教化了一阿德,也算见贤思齐,心向往之。
不错不错。
不过这个行仁义事也是够花钱的,想起来阿当的学费,吴祈宁的心啊,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疼。她心说:他都二十多了不至于念博士后了吧?别回头一路念下去,再考上哈佛……
总的来说,吴祈宁这事儿是办的漂亮的,李工朝吴祈宁挑大拇指,说:“小吴你也算广行仁义,扬我国威。”
吴祈宁嘴角抽抽地苦笑:“国威从来不便宜。真的,您相信我……”
许大爷也跟着乐:“这事儿算办得有水平。小吴你有点儿韬略了。”
吴祈宁赶紧谦虚:“放下一切向前看。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这不是我们的一贯方针么。中国人不会这个才叫白受教育了呢。”
就连盛年那么脸涩的人,回来都给了吴祈宁一个笑模样:“行啊,吴小姐,刀切豆腐两面光。会做人,会做事儿!”
吴祈宁腆着脸凑过去:“盛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工作么。那什么,这是阿当上学念书的钱,您看您给报销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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