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骏愣了一下儿,歪倒在床铺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盛欣问:“怎么了?说错了?”
穆骏苦笑:“并没有……”
盛欣耸耸肩膀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穆骏闭上了眼,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金姨一会儿来接他出院。
他想着,等到晚上,我和小宁好好说,我要去看她。
金姨,金姨……怎么还不来。
他想着,金姨跟头轱辘地就来了。老太太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手里拿着最新的报纸。
上面白纸黑字,斗大标题:越南排华暴动,中方雇员丧生。
金姨抓着穆骏的手,哭得浑身都哆嗦了:“小骏,宁宁……我们宁宁……我联系不上她了……”
穆骏仔细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南平阳省
盛年这些日子就觉得市面儿上味道不对。总有人在街上吵吵嚷嚷,嚣张的摩托车嗡嗡有声地从华人工厂不远处喧哗驶过,极远处……有轮胎被踩踏点燃,乌烟瘴气,直冲云霄……
盛年当机立断加强了保安系统,工厂门口甚至安排了拒马。
越南时常出点儿这类乱子,久在越南工作的华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外面兵荒马乱,吴祈宁的头一个反应居然是:我得去囤点儿粮食。家里没吃的了……
出事儿当时,她正在姐姨侄子开的超市里买东西:大米、食用油、海虾和蔬菜……
吴祈宁总是很照顾姐姨,一个老寡妇,不容易。
鳏寡孤独,不可使民穷而无告。
门外插着越南国旗的机车烈烈作响,几个光着膀子拎着钢管,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用越南话叫嚷:“哪里?哪里有中国人????”
姐姨手疾眼快,一把把吴祈宁按到了柜台底下:“没有,没有中国人!”
几个小伙子冲出去,对着吴祈宁开来的小车,一棒子下去,后窗粉碎。
吴祈宁哪里吃过这样的暴亏,挣扎着要站起来和他们理论。
姐姨一把把她死死按住:“小姐!不要去!”
还没等吴祈宁回过神,隔壁中华产品店的老板已经被拽了出来,几个人拳打脚踢,直到那个人血流满面,哀哀求告:“我是越南人,我是越南人。我是华侨没错,但是我是越南国籍啊!”
这几个凶神才悻悻放手,扭头离去,临走,他们洗劫了中华产品店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
这些人呼啸而去,来去如风。
临走还恶狠狠地指着倒地不起的华裔老板,似乎满腔怨毒。
天知道,他们今天以前都不认识他。
直到看着凶手跑远了,老板娘才敢冲出来,抱着老公哀声震天。
吴祈宁目呲欲裂,大声喊:“报警啊!”
姐姨捂住了她的嘴,指了指马路对面。
三个穿绿衣服的越南警察,闲闲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显然不打算出手。
不多时,又有一波赤膊的越南青年呼啸而至,依旧老样子戏码,振臂高呼过爱国口号之后,打砸抢夺、劫掠财物,挡我者死、似华人者杀。
一夕之间,满街魍魉。
从小没看当街耍菜刀的吴祈宁这次是货真价实地傻了。
她从来没见识过动荡,她没见过当街抢劫没有人管,她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的人血,青天白日,不要钱似地哗哗地淌在大马路上。
这些人说杀你就杀你,就因为你是中国人,甚至移居越南多年的华裔也不放过。
在这些人的混蛋逻辑里:中国人生下来,就是错了。
他杀你,因为他爱国。
在爱国的旗帜下,他们可以罔顾王法,不理人道,放纵自己变成畜生,心安理得地为祸百端。
他们爱国,所以他们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尚方宝剑,通杀四方。
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对着这么多血,吴祈宁的牙关微微的打着颤,她知道,自己的腿都发抖了。
因为恐惧,更多是愤怒!
她呆,姐姨不呆,老太太见过大世面,制式武器迫击炮都经历过,这点儿铁棍子实在不在话下。
姐姨紧张地看看四周,左看右看吴祈宁人高扎眼,立刻手忙脚乱地给吴祈宁遮上了巨大的越南斗笠,盖住了她白皙的面孔,不由分说把她推进了侄儿的杂货间。
姐姨说:“小姐,不要说话,千万不要乱动,等晚上,晚上姐姨送你回去……”
吴祈宁慌乱地点点头,直到被塞到隔间里,她才想起来:手机在车上,不晓得怎么样了……
哎,家里的人啊,可千万千万别过来找她!
第48章 争执
吴祈宁被塞在漆黑狭窄的杂物间里,憋屈闷热,她很快就成功地出了一身臭汗。35度的天儿,蜷在这么个乌漆墨黑的窄吧地方儿,吴祈宁觉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坦白说,她并不是觉得很害怕,更多的是苦恼这倒霉地方怎么没有空调?
推了推杂物间的门,姐姨从外面锁地死死的。
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想,很龌龊地琢磨:这老太太会不会是联系外人把她给卖了?想了想,吴祈宁在杂物间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把消防斧,她拿着这把斧子,掂量了一下儿,觉得自己抡得动,然后心里踏实多了。
坐在杂物间里,听见外面大概其来了三四波儿人,吵吵嚷嚷,以吴祈宁的越南文程度,她都学会了:“欺负越南的中国人滚出去!”
“越南万岁!”
多惊心动魄的口号儿,听多了也疲沓了。
说实话吴祈宁并不觉得恐怖,无知者无畏,她胆子比较大,甚至觉得有一丝丝的兴奋好玩儿。
这会儿她并不知道外面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明白今天这呕啊乱喊地倒地是为了什么。
如果越南万岁,为什么要在今天喊破了嗓子。
如果中国人需要滚回去,越南政府审批华人企业的时候早干嘛去了?
有种你闭关锁国啊!
踏实住了,吴祈宁开始认真地寻思,如果外面兵荒马乱了,她应该怎么办?她没有应付乱世的经验,估计她妈也没有,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搂着斧子坐在旮旯儿里,把从小到大听过看过的乱世故事从头儿捋了一遍: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的李龟年想到了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杨贵妃。从卡萨布兰卡的车站想到了朱红嘴唇的珍珠港。从南京大屠杀想到了淞沪大会战。
那天下午,吴祈宁小姐端坐在异国他乡的小黑屋里思维跨越了千年,然后发现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再后来,她就心大的睡着了。
以至于姐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杂物间,看见歪在那里的吴祈宁心里一哆嗦,寻思她憋死了……
老太太拼死拼活把吴祈宁摇晃起来,吴祈宁睡眼惺忪地看着姐姨:“哦……几点了……”
午夜两点了,夜深人静,多爱国的越南小伙子都回家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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