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走到大街上,转头看看四外无人,仰面看看星月无光。
被桎梏了半天,她伸平双臂,长长地吸了口气。
热带的夜晚,如果风平浪静,就是凉爽可爱。
姐姨焦急地推着她:“快,快点儿,回工厂去。”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把消防斧别在了裤腰上,她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买到的东西都装了上去。
看着这样舍命不舍财的吴祈宁,姐姨急地直跺脚:“你……你……”
吴祈宁不为所动,开玩笑,她睡醒了才想起来毛主席教导过中国人民:深挖洞,广积粮,手里有粮心不慌!
她干嘛来了?买吃的!得把吃的带回去!要不然大伙儿喝风啊!
看着这么替自己着急的姐姨,吴祈宁觉得刚才疑心人家老太太真是脏心烂肺,人性不好。
姐姨真是快急哭了,吴祈宁回头塞给老太太一把越南盾:“跟您侄子说,兵荒马乱,先关门几天躲一躲。”然后拍一拍姐姨的肩膀儿,很真诚地说:“姐姨,今天,谢谢您了!”
值此乱世,不可不笼络人心。
大是大非面前,姐姨终究没把她给卖了。
是否算“越奸”这是人家国家内政,对中国人来说这娘们就得算仗义!
跟命比,钱是王八蛋。
那天晚上,吴祈宁副驾驶座儿上大马金刀地放了把斧子,然后开着满载的小面包车,一脚油门开回了平阳省。
车玻璃已经让人砸了,迎面而来的热带暖风略带凉意,让她分外清醒。
凌晨的南越会有薄雾,并非所有道路上都有路灯,月亮也是晦涩不明,于是整个天地间都迷迷茫茫的,毫不清爽。
吴祈宁不敢走大路,担心碰上零星打劫的摩托车少年,她一拐方向盘转向了小路。
偏僻小路上仅可供一辆汽车穿行,道路的两边野草繁盛,墨绿漆黑,热带的草很容易生长地高过人类,偶尔长势实在放肆的地方,疯长的草本植物向马路中间弯下腰来,形成了绿色的门拱,整条路上都散发着青涩的泥土草植味道。
车灯照处,偶尔草木深处有明亮反光的野兽眼睛。
这里地广人稀,人类文明还略显渺小。
只有汽车的仪表盘,闪着幽幽的绿光,提示吴祈宁她还在二十一世纪。
吴祈宁下意识地追了一脚油门儿,有风通过破碎的窗户,从她耳际猎猎而过,在这个地方行驶,吴祈宁有一瞬间想到了侏罗纪公园。
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大概是在三点钟左右回到的工厂,大门口拒马后面二鬼把门,顷刻有雪亮的强光电筒照射过来,吴祈宁伸头一看,盛年和黄凤满脸铁青地站在大门后头。
他们并没有特别担心,姐姨已经电话告诉盛年会在局势稳定了再放吴祈宁回来。
盛年和黄凤跟姐姨说不要让吴祈宁走,他们去接她,谁知道吴祈宁已经先行跑回来了。
看清楚是吴祈宁回来了,黄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师姐!”
吴祈宁煽情地和黄凤拥抱:“师弟!”
黄凤几乎喜极而泣:“你可回来了!”
吴祈宁抓住黄凤的手:“帮我卸车!”
盛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漆黑天地,雾气氤氲,T恤短裤的吴祈宁,腰里别着斧子从车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朝他挥手:“过来帮我搬吃的啊!”
敏捷而无畏,强悍又勇敢。
黄凤则有了一个感悟:大抵中华文明能繁衍五千年而香火不断,这帮坚强又顾家的老娘们功不可没。
他们从车上搬下来了矿泉水、方便面、速食面包、大米、蔬菜和肉食。一箱一箱地把食物码在宿舍的最深处,把肉类归了冰箱,吴祈宁拍拍手,觉得心安了不少,他们就算半个月不出门,也不会担心挨饿了。
功高不过救驾,计狠莫过绝粮。
明白人要做的是,不给对方出狠手的机会。
灵周工厂今天也很热闹,一早上起来就是人心惶惶了,就算打卡上班,工人们也在窃窃私语,那工作效率就别提了。下午两三点钟,就有摩托车队在门外集结,灵周四处,烟尘滚滚,十几辆摩托车呼啸往来,一些赤膊披着越南国旗的少年男子,对着灵周科技指指点点,大声叫嚣。
终于他们试图往工厂里冲击,盛年提早安排的拒马起到了作用,两辆摩托车被撞损了之后,愤怒的越南青年开始向工厂里投掷燃烧瓶。
报警没有起到作用。
盛年考虑了一下儿,打开大门,放工人们提早下班,并且宣布工厂放假。
黄凤急地冲了过来:“咱们还有要出货的订单!”
盛年沉默了一下儿,环顾左右,问黄凤:“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里应外合?”
黄凤顷刻白了脸。
翻译阿生、阿杨和非常亲中国人的阿德这类越南人没有离开,他们志愿帮助盛年看护工厂。自然,盛年是给钱的……
比较有文化的小翻译阿杨把盛年拉回了宿舍,打开电视,所有越南电视台终于不再播放单人配音全体的98版《还珠格格》和86版《西游记》。
这是明目张胆地换了一帮天兵天将和耍宝的现眼。
滚动新闻,每个整点都在轰炸式地直播一个话题:中国981钻井平台侵占越南领海。
神色肃穆的女主播,半圆形的演播室,铿锵有力的调门儿,让盛年有种打开了CCTV的错觉。
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么,大伙儿办事儿的道道儿骨子里还都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越南人也有文质彬彬带着老花眼镜儿的学者,举着古老的书籍,轻声慢语儿:西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越南领土。例证从风俗传统到考古发现,反正也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好几百年没问题。
也有国际法专家,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有力有礼有节。
也有哭天抹泪儿的越南女官员,鼻涕眼泪地手指东方高声骂,骂一声大国沙文主义负心薄幸的人……
镜头上出现了巍峨巨大的钻井平台;
镜头上出现了美国飞机;
镜头上出现了蛙人;
镜头上出现了互相冲撞的船只,中越两国民船互相射击水炮……
黄凤嘀咕一句:“也就打水枪还是挺好玩的。”
盛年瞥他一眼,黄凤就不敢说话了。
镜头一转,满街的爱国青年群情激奋,旗帜翻飞,他们大声疾呼:中国人滚出去!
盛年看了两个小时电视,隐约觉得这戏码也不算新鲜。
阿杨非常认真地告诉盛年:“他们闹是因为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俊秀的年轻翻译只有二十三岁,他认真地跟盛年说:“我不赞成他们胡闹,但是,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盛年问阿杨:“那海在哪儿?”
阿杨登时语塞。
盛年咧嘴,笑出了八颗牙:“我也不知道。”
黄凤铺开了亚洲地图,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在离越南陆地一百二十海里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堆斑点儿。比一比手里绿豆糕上的芝麻,大伙儿都有点儿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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